發掘中國哲學中“無用之大用”
“文化大革命的10年,給我留下的深刻教訓就是,我今后不能聽別人的,得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問題。”
進入20世紀80年代,湯一介迎來了學術生涯的春天。1980年,湯一介恢復了講課資格,此時他已53歲,最好的年華已經過去,但他仍然向往著為中國哲學和中國文化做點事情。
他開的第一門課是《魏晉玄學與佛教、道教》。“湯老師的課異常轟動,許多不是哲學系的學生也來旁聽。連換了3個大教室還是坐不下,最后隻能以發聽課証的方式限制人數。”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孫尚陽回憶說。之后,湯一介又相繼開設了《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等課程。在這一階段的教學與研究中,他努力把教學、研究與意識形態和政治脫鉤,力圖在教學研究中堅持獨立思考。
1981年,湯一介發表了《論中國傳統哲學范疇體系諸問題》一文,率先提出將哲學史作為認識發展史來考察,並試圖突破50多年來“唯心與唯物兩軍對壘”,“唯心主義”是反動的,“唯物主義”是進步的等教條,在學術界引起了很大反響,快速推進了學術界反對極左教條主義的進程。在由《中國早期道教史》一課修改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道教》中,湯一介大膽提出,必須把“宗教”和“迷信”區別開來,要肯定“宗教”和“非理性”對人類社會生活的意義。湯一介以他敏銳的哲學家眼光,提出了此前道教研究很少討論的內容,開新時期哲學研究風氣之先。
“古人的思想觀念無論多麼有價值,都必須給它們適應現代生活的新詮釋,並使之落實於操作層面,才能對現代社會生活發生實際效用。”湯一介非常注重挖掘中國哲學中有價值的思想,並加以現代詮釋。
1983年,第17屆世界哲學大會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召開。“會議的最高潮是由北大湯一介教授用中文發言,探討當前儒學第三期發展的可能性。”台灣著名學者劉述先在《蒙特利爾世界哲學會議紀行》中描述道。在這篇《儒家哲學第三期發展可能性的探討》中,湯一介把先秦哲學看作是中國儒學的第一期,將外來印度佛教沖擊后建立的宋明理學作為儒學發展的第二期,將在西方思想沖擊下的現代新儒學,作為儒學發展的第三期,並提出儒學的中心理念“天人合一”在現代社會都沒有失去意義,理應有更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這一番發言雖然因為通過翻譯的緣故而佔的時間較長,但出乎意料的清新立論通過實感的方式表達出來,緊緊扣住了觀眾心弦,講完之后全場掌聲雷動,歷久不息。”劉述先描述道。
湯一介認為,“天人合一”思想不僅是中國儒家思想的基石,同時也是一個常新的人類社會需要不斷給以新詮釋的命題。從人類社會的發展看,人們最初遇到的問題就是“人”與“自然界”(天)的關系問題,人要生存就離不開自然界。當前人類社會正是由於長期忽略了“天”與“人”相即不離的內在關系而受到自然界的懲罰,人類和自然正走上一條相互抵觸的道路。
當然,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不可能直接具體地解決當前人類社會存在的一個個“人與自然矛盾”的問題,哲學也不可能直接解決人類存在的具體問題,正如金岳霖先生所說:“哲學可以被視為‘無用之學’,因為它不能一一解決具體問題。但它思考問題的路子,卻可啟迪人們的智慧,提高人們的人生境界,故又可被視為‘大用之學’。”
湯一介認為,中國先哲們有許多有價值的寶貴思想,不僅具有某種真理的意義,而且也曾在歷史上發生過巨大作用。它們也一定會對今天的人類社會產生重大影響。“我們研究中國哲學就是要從中發掘出其‘無用之大用’,以貢獻給人類社會。”
雖然湯一介從不以哲學家自居,但他提出的一些哲學問題總能讓人耳目一新、引發思考。他十分關注當前中國社會、人類社會面臨的重大問題,並以此作為思考哲學問題的出發點,以積極入世的態度時刻關注著國內外的熱點話題。
1993年,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發表了《文明的沖突》一文,引發了海內外廣泛的關注與討論。亨廷頓說:“我認為新世界的沖突根源,將不再側重意識形態或經濟,而文化將是截然分隔人類和引起沖突的主要根源。”他在文章中將儒家文化、伊斯蘭文化在全世界的影響視為對西方文化的威脅,指出若儒家文化與伊斯蘭文化聯手,西方文化將會非常困難。文章站在“西方中心主義”的立場,考慮西方如何應對21世紀遇到的問題。
對此湯一介寫了《評亨廷頓〈文明的沖突〉》等一系列文章,指出“文化上的不同可能引起沖突,甚至戰爭,但並不能認為不同就一定會引起沖突和戰爭”。他認為,孔子的“和而不同”提供了一條化解沖突的原則。指出不同的民族和國家應該可以通過文化的交往與對話取得某種“共識”,這是一個由“不同”到某種意義上相互“認同”的過程。這種相互“認同”不是一方消滅一方,也不是一方“同化”一方,而是在兩種不同文化中尋找交匯點,並在此基礎上推動雙方文化的發展,這正是“和”的作用。湯一介以開放的心態進一步指出,我們不應跟著亨廷頓跑,以“西方的”和“非西方的”作為文化取舍的標准,凡是對人類社會追求的“和平與發展”有利的,我們都應大力吸取。“我一向認為,今后學術文化的發展,既不應再由西方文化統治世界,也不會出現一個文化上的‘東方中心論’(或‘中國中心論’),而應是東西文化的互補和相互吸收,形成一種在全球意識觀照下的多元發展的新局面。”
進入21世紀,中國出現了“國學熱”。其實,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湯一介就提倡“國學”,但他提倡的是在全球意識觀照下的“國學”。他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西方中心論”的消退,整個世界文化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趨勢,這有益於文化的健康發展。他認為不能孤立地、盲目地提倡“國學”,否則有可能使中國文化再次游離於世界文化發展的潮流之外,重新滑入狹隘民族主義和國粹主義的陷阱。
或許正是這種開放的心態和兼收並蓄的治學思想,讓湯一介不斷提出“和而不同”、“普遍和諧”、“內在超越”、“中國解釋學”、“新軸心時代”、“普世價值“等一系列新的哲學問題,從而推動了文化界對傳統哲學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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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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