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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坛新论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曾维康数年来深入江汉平原的一个村落,采访26位乡民,以口述实录形式——

翔实报告当下农民“原生态” (8)

  2012年03月12日15:36  来源:文汇报

  两代乡村医生的选择

  口述人曾太平、曾宏图

  曾太平,男,64岁,乡村医生,平凡村一组人,是曾宏图的父亲。20岁起开始在平凡村卫生室行医,先后经历了公费医疗、合作医疗、买断经营和当下进行的农村新型合作医疗制度4个阶段。2002年,因在外行医的儿子回家,56岁的他奔赴浙江温州,开起了“黑诊所”,体会到都市谋生的机会与艰难。2009年,因儿子再次外出行医,所以他返乡继续行医。

  曾宏图,男,38岁,乡村医生,平凡村四组人,曾太平长子。90年代从县卫生学校毕业后,在一家私人诊所行医两年。此后欲去上海、广州闯荡,被父母阻拦。其父曾太平希望他子承父业,但因在农村收入有限,他不安心在乡行医,先后赴西安、广州、长沙等地谋求行医之所。2009年10月在县城暂且站稳脚跟。2010年年底,在“黑诊所”营业8个月之后,他因不堪忍受轮番罚款,外出给别人打工。

  引子

  说起乡村医生,很多人肯定会想起“肩背药箱,头戴草帽,为农民防病治病”的赤脚医生的形象。在上个世纪60-80年代,农村普遍建立起县、乡、村三级医疗卫生保健网。赤脚医生作为农村医疗的主力军,身影遍布农村,在当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救死扶伤,为人民群众的健康和社会的发展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本文的两位主人公都是赤脚医生,特别是其中的父亲,很完整地经历了新中国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各个阶段。现在父子俩面对的共同问题是,农村的医疗卫生基本上没有“钱途”可言,过个日子都困难。父亲本想让儿子承其衣钵,儿子却有自己的选择,希望到外地或县城谋求更好的发展。年逾六旬的父亲不想放弃这个“饭碗”,纵然廉颇老矣,依然坚守在医疗岗位上。

  口述实录 父亲:想起以前,感到蛮骄傲

  1966年,我20岁,大队的卫生员张永龙不搞了,我哥哥在村里搞干部,他说让我搞。让我搞呢,先就到镇卫生院学习两个月,回来了就开门给别人看病。反正我是边学习边给别人看病,每个星期到乡卫生所学一次,每半个月到镇卫生院学一次。1976年,我到县卫校进修。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大队一个月只有10支青霉素,都是上面按计划发的。我们受别人尊敬得很,别人接我去出诊,都安置吃饭喝酒。现在还谈个屁啊,他来你这里看病你还要给他烟抽,呵呵!

  我给别人看病,大致经过了3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六七十年代。我在大队当卫生员,和别人出工一样,我也是记工分。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背个药箱子在田坎上走,里面放一点点红汞、碘酒、仁丹水啊,再就是几颗丸子,反正每天都要到村里转一两圈。这个阶段是国家最重视药物预防的时候,一年有两次,主要是预防疟疾。除了搞药剂预防之外,还有一些计划范围内的预防,比如小儿麻痹症、白喉、破伤风、麻疹、结核。这都是定期要搞的,月月都有。我们把预防药领回来之后,就到各小组去打。这个时候就是青霉素太少,都讲计划分配。一个月一个大队才分10支,根本就不够用。我记得那个时候八组的周水军得了骨结核,他当时只有五六岁。有骨结核肯定是要有足够的青霉素来跟他消炎的啥,但是我们一个月才只有10支,总不能都跟你一个人用了啥!就算我全部给你用掉,也只能打10天。但是骨结核要花好几个月治疗,困难得不得了,所以他就跛了。

  第二阶段是搞合作医疗,从70年代初到改革开放以前。每年每个农户只需要交2块钱的合作医疗费就可以免费看病。我们村那个时候大概有1300多人,一年可以收2600多块钱。村民来看病,我们只收5分钱的挂号费,其他的钱都不收。那个时候看一个大病也不需要多少钱。这个阶段也主要是以预防为主、治疗为辅,看的都是一些小伤小病,稍微大一点的病就往区里和镇里的卫生所送。那时也遇到一些蛮棘手的事情,比如脑溢血,要是哪个人得了脑溢血,我是没有办法的。你有条件,你就搞到医院去,不然只有在家里等死。

  第三个阶段就是改革开放以后,农户各种各的田,不计工分了,我也分了一些田。卫生室呢,村里继续交给我搞。1989年,我开始买断经营,自负盈亏。虽然是个体经营,但要受上级卫生院的管理,每年还要交给镇卫生协会300块钱,后来交600块钱,现在交700块钱。

  改革开放之后,条件就好很多了,药品也充足了,你想打吊针就打吊针,想打屁股针就打屁股针。那个时候打两瓶子液体,大概是13到15块钱,我可以赚五六块钱。到90年以后,要收26到28块钱,可以赚15块钱。

  最近这几年病人少,赚不到么子钱。我大儿子不想在家里搞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跟病人打两瓶液体收他26块钱,他还嫌你收高了。老百姓不管你用的药是好是坏,也不管他的病好得是快是慢,他只在乎最后的价格。你说是不是很难搞?

  我在浙江温州开过一段时间的诊所。2002年热天的时候,我大儿子和儿媳妇从西安打工回来。我大儿子读过卫校,也是搞医生的。他回来了我就要把位置让给他搞,所以我就想出去搞。有些老乡就建议我到浙江温州去搞,因为那个地方的湖北老乡蛮多,可以搞个小诊所专门给老乡看病。

  2002年6月我在温州市的郊区租了一个门面,买了一点日常用药,就开始搞。病人主要是一些小商小贩、打工仔,都是外地人。在外面开诊所,收费就高一些。输两瓶液一般收35块钱。再加一瓶呢,就加10块钱。一次可以赚个20到25块钱。第一年我亏了800块钱,第二年才开始赚钱,生意打开了嘛!第3至第7年,这5年平均每年赚个2万多块钱。

  去了这么多年,卫生局来抓过5次,我到卫生局里去了3次。他们让我去我就去咧!第一次抓到我的时候,他们警告我不要再搞了。第二次把我抓到之后就要我罚款。我哪里有钱交给他们呢,就没交。他们当中有一个老头子,我听起来是么子意思呢,好像就是说,你偷偷地搞,不要把药摆在外面,搞点烟酒在外面。后来他又抓到我,只劝我不要搞了。那个时候我的收入还可以,一年到头吃了喝了还能节余2万多块钱。你说我回来屋里搞么子,哪个给我饭吃?

  儿子:希望孩子将来过得好2002年我从西安打工回来,一直到2009年上半年,一边在屋里种田一边在开诊所。诊所一天也就赚个20块钱。我们种了5亩田,其中有一年种了10亩田。棉花卖3块钱一斤的时候,我种了5亩田;后来我种10亩田的时候,棉花的价格跌到1块7一斤。一家屋里有4个人要生活,要是困在屋里的话,每年至少要倒贴出去万把块钱。

  我们平凡村1300多人,很多人外出打工了,留在屋里的人都是一些老人和小孩,青壮年劳动力都蛮少。老人有个么子病,一般都忍着,拖着不看。加上十组那边还有一个医生,所以我这里基本上没有多少病人。

  我的两个孩子呢,在屋里读书也读不好。大的已经上初中了,小的在上幼儿园。农村的条件,你又不是不晓得,教育条件差得很,还老收钱。我的心里也蛮急。

  2008年下半年,我想出去打工,就跟我爷爷(爸爸)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回来。他当时在温州开诊所,不想回来,就在电话里跟我吵,摔电话,要死要活的,所以我就忍了一年。

  2009年春上,我到外面办假证,准备出去打工,主要是办执业医师证、医师资格证和大学毕业证。3个证总共400块钱,把证拿到之后,我就跟一些朋友联系,他们介绍我到广州一家私人医院去坐诊。过去之后呢,那个老板说假证不能到市卫生局注册,不能注册的话就不能接受我。回到家里几天,我跑到沙市去找位置,后来在外面大概跑了一个多月,广州啊,长沙啊,还很跑了一些地方。包括办假证等七七八八的事情加起来,总共花了1万多块钱。

  最后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来到了自己县城,找到现在这个地方。我是2009年8月来县城的。找了几个地方,觉得这个位置还不错,租金1万块钱一年。当时我手上还剩多少钱呢?只有7000多块钱。后来我找我妹夫借了万把块钱,买了一些药品、病床和诊疗仪器,就开始营业。刚开始诊所里面搞得蛮简陋,空调也没装,电视、椅子也没买。我们租来住的房子也非常小,一家人睡不下,我就睡在病床上。

  开张搞了两天,没有生意。结果第3天,卫生监督局的人就来了。他们给我开了一张罚单,要罚我1万块,并立即停止非法行医。后来我找熟人,找卫生监督局的领导,罚了6000块钱,就不了了之了。

  2010年春上,卫生监督局的人又来找我收钱,我交了5000块钱。

  我在这里给别人打吊针,一次收40块钱。有的医生收20、30块,有的收90多块,不等。我定的价呢,不算高,也不算太低,太低了我生存不了,我还是凭自己的一点良心。现在好多人跟我说,“你要是搞了个证就好了,走上正路。”说是这么说,大家都会说,但是这个证怎么搞得到呢?困难太大了,我没有那个能力走上正路。考证呢,我也考过两回。第一次是2007年,考得很差。第二次考试,差三分过线。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考过,等于说是放弃了。我算了一下,现在考助理医师证,再过5年考执业医师,到那个时候我都四十几岁了,年纪大了,而且能不能考过还是一个问题。

  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把这个诊所维持下去。卫生监督局抓得很紧,国家的卫生政策也越来越好,以后病人看病估计都会在社区医院看病,要便宜好多,所以我们这些诊所以后就没得市场了。我现在是边搞边观望,要是以后有钱了就搞点别的生意,这样搞太担风险了。

  我1988年进卫校,学的是西医内科。我的同学里面,有的父母在县医院,有的父母在镇医院,毕业了根本不愁工作。我呢,没钱没人,就回老家了。我爷爷(爸爸)看我在屋里没事搞,就托关系把我送到平凡村卫生室。第二年,镇里专门成立一个计划生育服务站,我去当了一个临时合同工。从1992年到1994年,我一直在那里工作,工资从106块涨到160块。我当时在镇政府的食堂里面吃饭,一餐饭在2到3块钱左右,一天大概需要6块钱的生活费。一个月30天,就需要180块钱的生活费。工资根本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我干脆辞职了。

  我早听说广州那边在搞开发,只要过去就能找到事做,而且工资比内地多一些。后来我又听一个朋友说,上海浦东那边也在搞开发,那里有大世界娱乐城,豪华得很。我先坐汽车到武汉,再从武汉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上海火车站。我一下车,不知道上海有哪些地方,只知道我要到浦东去。逛了两天呢,感觉那里的发展潜力很大,但是对于我来说,别人接受不了我,我的能力还是不行。

  回来之后我就找了几个蛮铁的朋友,商量一起到广州去闯。这个时候我爷爷姆妈来了,就在桥头等我。他们一见到我就吼起来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飞得动就不管我们了……你今天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就从桥上跳下去。”

  回到家里我又没事搞,后来我爷爷安置我结了婚,就把诊所让给我搞,他自己在村子的另一头开了个小诊所。我在屋里搞了几年,没搞到钱,1999年就到西安打工去了。我在西安搞了一个诊所,我老婆在那里卖衣服……

  我现在之所以尽力搞事,主要为了两个小孩。我出来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他们有一个好的读书环境。在外面搞事,我苦一点没关系,只要日子过得好一点。以后小孩要发展,你必须要有一点经济支持。

  采访手记

  2010年年底,我接到曾宏图打来的电话,他说这次县卫生局也出动了,要罚每个黑诊所5万块。他通过找关系,交了2万块钱,希望可以继续在县城生活下去。不料,过了半个月,卫生监督局的人又来了,要罚他的款。他忍无可忍,与前来执法的工作人员发生口角,后来离开了县城。

  我问曾太平,您搞了一辈子的赤脚医生,有没有什么心愿?他说,以前生意不好的时候,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但是镇上的一个老医生跟我讲,你继续搞,你们搞了一辈子,国家会帮你买个社保的。我现在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曾维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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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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