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刘贤良
口述人刘贤良
男,61岁,乡镇企业干部,平凡村八组人。因早年曾教过18年书,村里人人都叫他“刘老师”。他在地方上德高望重,为人正派,热心地方公益事业,关心家乡的发展。1999年,他私人预支1万余元垂先示范,号召平凡村全体村民自发修建起村内的第一条石子路,并立下“功德碑”,以告后人。他酷爱对联,曾在一年春节时写下一幅楹联“从教十八载清贫自乐,改行廿春秋美景心赏”,横批“日日而新”,来描述自己的人生。
引子
平凡村自有史以来,村内的第一条石子路是由村民刘贤良发起、全体农民自发参与修建起来的。那是1999年的冬天。
2010年9月,当我去采访刘贤良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条路已经被车子压坏了,到处坑坑洼洼,有些农户正劝他再牵头修一次。那天,从下午一直到晚上,他跟我谈了将近6个小时。他说,“你读过书,你能理解我,我跟其他人讲,他们都不懂。”
他正义感十足,社会责任感特别强,一直想着为地方百姓做点好事。2011年1月,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面又多了一层新石子。我不禁一笑,“他到底是把这路又修了一次。”
口述实录 不要农户出一分钱
我们这个平凡村,是产粮棉的一个大村,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路不好走,东西卖不出去也拖不进来,严重阻碍了乡村的发展和农民致富。有些地方呢,条件本来就蛮好了,但还在搞锦上添花。有些沟啊,你何必要用水泥板把它装饰起来呢?我说这是“画蛇添足”,为么子(什么)不能搞“雪中送炭”呢!这是搞面子工程、形象工程!为么子不把别人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搞一下,凑平衡呢?
后来我想通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决心修这条路的时候,连我的家里人都比较反对。我老伴说,你哪来这么多钱修呢?我说,你不管这些事,我把它先修起来再说。你这样想啥,如果我多活几年,可以挣多少钱?假设我出差夜晚回来,在这条路上出现意外了,摔伤了,或者摔死了,你说怎么办?
在分文无有的情况下,我就先把路线一铲,灰线一放,之后到每个组里面选了两个代表,成立公路筹建小组,一共有13个人。我们给这条路取的名字叫“富源公路”。农村里不是有一句土话,“要致富,先修路”,就是根据这个来的。
我跟筹建小组的人说,“这条路,从村头一直修到村尾,全长3.5公里。不管花多少钱,反正要修得能够走车,两边的障碍物能够排除。遇到河,该换涵管的换涵管,该换闸板的换闸板,我不要农户出一分钱。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确实很难。”
他们那些人都表态,“既然您不要我们出半分钱,我们就出力啥!路基我们帮着铲,来石子了我们包下包铺。”
这样我的信心就很足,我就往外界打电话,筹集资金。为了修这条路啊,我把平凡村在外经商做生意的,当领导干部的,读完中专、大专、大学已经参加工作了的,在家里发家致富的所有人,都专门列了一个单子,重点找他们募集资金。
我那个时候打的口号是:包赔不包奖。是个么子意思咧?比如说修这条路花了3万块钱,我今后请客搞赞助,收了2万块钱的礼,那么剩下的1万块就该我赔;如果花了2万块,收了2万5,多余的钱就拿来养路。我跟筹建小组的人也是这么讲的。这样一来,他们都蛮尽心蛮负责。一些农民也是信心十足,积极性蛮高。半夜时间来石子了,他们就半夜起来,把石子卸下来。
为么子老百姓相信我呢?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在里面搞么子名堂,何况一分钱都还没得。最初的1万块钱还是我以个人的名义从银行里贷出来的。
1999年12月26日,举行通车典礼。那天我是相当地激动啊!通车的时候,我们12辆车,从村头一直开到村尾,开到哪里哪里就放鞭炮,家家户户都放鞭炮,搞得蛮热闹!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会开得十分成功!完了我们就在王场街的一个餐馆请客,一共9桌,每桌100块钱。烟酒都是我买的,花了900块钱。我忙得最后连饭都没吃下去,因为客人吃完了就要走,我要送他们,哪有时间来吃饭呢?别人给我敬酒我都没有时间。
当时我们这个义举感动了大半个县咧!我是跑销售送货的,到处跑,一些客户碰到我都说,“刘贤良,前天电视上的讲话,那个带头修路的,是你带头在搞?”
看清了一些人一些事
拿有些农户来说,他们把卸在路边的石子全部挑到他家门口去了,我发现之后还说了他几句。我说,就算把你家门口修成水泥路了,但人家的门口还是个大坑,有什么用呢?这个做法不对啥,私心太重了啥!再比如拉路线的时候,我们是想取直,但有的人觉得修路占了他的位置,硬要把路赶到河边上,把我们放的线也扯了。后来搞矛盾还讲打架,我出面才平息。我说,我们把路拉在中间,你说你不好打谷,但是你不会天天打谷,路上也不会一天24小时都走车,还不是给你使用?何必把这条路赶到河边上去呢?
有的人说,刘贤良修了这条路,估计赚了蛮多钱;有的人说,不管别人赚了多少钱,这是别人的本领,你又没拿半分钱出来,你管得别人赚钱不赚钱?别人又不是没把账清给你们看。
我们修这条路啊,行政干扰的因素也蛮厉害。路修到一半的时候,镇里就发现了,派广播电视站的记者来摄像采访。有一天一下子来了22车石子,我们打电话叫广播电视站的记者来采访,他们又不来了。因为他们后来知道这是私人在搞,之前还以为是村里在搞。好像就是说,你既然私人搞的话,我们就不支持你了。
搞通车仪式那天也是,我们请了镇广播电视站的记者来摄像,平时都答应得蛮好,说明天搞通车仪式,我们来摄像,结果他们又没有来,把我们快气死!第二天,我们就到镇广播站找他们的麻烦。我说,“没有人要你们搞这个事,你们说要搞,就跟我们搞圆满啥!我们哪个人又没说要名要利,现在你们这样搞,搞得群众不满意,把我们看扁了啥!”
他们说,“您不要这样说,上次我们去搞采访,60块钱的油费,镇里都不给我们报,我们这次去了,到哪里收本去呢?”
我说,“像这样搞,60块钱我给你们报了,你明天跟我们去补摄一下,我来给你报!”
后来村长的讲话、我的讲话,都是重新补录了的。
之前我们去接乡管理区总支领导来参加通车仪式,也有一定难度。总支的人说,刘老师啊,这条路修了一回,您就往村里交了算了,路由村里修,客由村里请,钱也由村里收。我说,我们修路花了2万多块钱,现在连餐馆的预付费都付了,再说村里哪里来的钱给我呢?给村里也可以,叫村里拿钱出来啥!旁边有一个干部就说,平凡村哪里有钱来搞这个事?不是说不好听的话,干脆让他们搞了算了,别人组织搞得还好一些。请客那天,总支书记还专门跟我说:“我说一个内心话,我确实把您看扁了,没有想到您把这个事办得这么体面,这确实是我的眼光太低了。”所以我就想,一个农民的身份,你要搞么子事情都很难,好像不允许你冒尖。公家搞事就有人支持,私人搞事就有人来扼杀你。
这条路我一共养了8年,一直到2007年。我请的这个养路的人,叫张国举,他蛮负责。有时候我从厂里回来,看到哪里积了水,我跟他一说,他马上就穿雨衣去放水,水一放,路面一干,这样路才能持久。你看这把洋镐,我前几天都量了一下的,刚买来的时候这个钩子是一尺七寸长,现在只有一尺一了,你说磨了多少走了。这条路之所以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一是因为我在保养,另外呢,晴通雨挡,设了卡。设卡的栏杆是锯的我屋门前的杉树,铁链子也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我管了两年,我弟弟就劝我,“你把路修完了就往村里交了算了,老把它捏在手里搞么子咧?”
我说,“这不行啊,我刚交了几个月没管事,这个路就没有人放水,没有人填窝,看着看着就不行了。这不行!我费了一回心血搞了一回,只要我在,我都是要管的。你就不要我管,我都要管!反正不要他们出钱,我来出钱,我来请人。”
2008年呢,村里组织维修了一次,找每个农户按每亩30块钱收了钱,一共花了2万多块钱,但是不到半年又坏掉了。你看现在的路况,是不是又走不好了?
最近呢,又有人跟我说好话,要我再牵头帮着把路搞一下。他们说,这个路实在走不好了,连步行都不得出去了。我说,只要你们有要求,大家齐心协力,我就再搞一次。后来有人听说我有这么个想法,就找上门来,他们也迫切要求把路修一下,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牵头人,想让我出面。我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再修一次。
这次修路的钱都是农户自己拿出来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出钱。就连万家湾这个地方的人是不简单出钱的,但是2010年10月3日晚上我们开会的时候,他们那个管事的人就说,“刘老师,只要您答应把主路修好,摊给我们3000块钱,我们马上出!”后来几个组的负责人都表了态,不到一个星期就筹集了11500多块钱。现在我把大致的施工方案都列出来了。
前几天我还搞了一些砖渣把路面上的坑坑洼洼填了一下。不然现在好多大车小车要进来收购棉花,想都不敢想。你看,现在老百姓的棉花都卖出去了,一斤4块6、4块8,有的卖到5块3,都卖得喜笑颜开。你要是不搞路的话,他们就卖不到这个价钱,那些收棉花的贩子也进不来。所以现在农民都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要想富,先修路。
读书让人明白蛮多道理
我平时喜欢看看书,翻翻报纸,钻研一下对联故事,我觉得蛮有趣,蛮有味。以前我在外面跑业务,每跑一个县或市,有两个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一个是销鞭炮的对口单位——日杂、土产公司。把业务搞完之后,我就去另外一个地方——新华书店,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在里面看书。我举这个例子啊,就是想说,人啦,还是得有一点文化水平。你有了文化以后,到外面跑业务就很容易打开市场。只要有素质,有水平,你跟他一谈,诗书同祖嘛!很快就能跟别人拉近距离。
看书呢,也让我明白了蛮多道理。比如说要多做好事,助人为乐。
我做好事,有这样一种心理作用:比如我现在很累,但是当我想去做某个好事的时候,我就感觉一点也不累了。有一回,我从厂里回来,发现家门口对面路边上长了很多树,我看别人骑自行车、骑摩托车差点碰到了。我回家之后呢,就拿镰刀、斧头把它都砍了,搞得我流了很多汗。砍了之后视线就好些了嘛!我老伴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说我在对面砍树。我说,本来今天蛮吃亏,但是担心骑车的人碰到树上,要是碰伤或碰死了,都不好。虽然我自己吃了亏,但是心里很舒坦。
在家里面呢,我也喜欢帮别人管点闲事。像地方上的一些婚姻问题、打架斗殴、财产官司、离婚官司,我都出面帮他们调解了的。
有时间我跟他们在一起聊天,我都这么告诉他们:
与人方便少插刺
处世为善多栽花
采访手记
刘贤良说:“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同时又与农村保持着一段距离,所以对农村有着更多的思考和感情。我已是花甲之身,能为家乡做事的能力和精力都有限,希望从平凡村走出去的大学生们能更多地关心家乡的发展。” ——曾维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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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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