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的中國人,雖然身處動蕩之世,但從未放棄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1902年11月,梁啟超在《新小說》雜志上開始連載自己的政治小說《新中國未來記》,為國人展示了一幅以立憲民主為基礎的現代中國的理想藍圖。1910年,上海名醫陸士諤寫成政治小說《新中國》,暢想以立憲民主為基礎的現代化的新中國,預言100年后將在上海舉辦世博會,其前瞻性令人驚異。1912年,姜繼襄寫成傳奇雜劇《漢江淚》,對50年后的“新武漢”展開想象。今天讀來,也別有意味。
姜繼襄,字曙東,號勁草詞人,別署曙叟。安徽懷寧人。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歷任羅田、黃安、江陵、宿縣等縣縣令。著有《勁草堂曲稿》、《梧桐淚傳奇》、《勁草堂筆記》以及詩集《勁草集》等。
劇本《漢江淚》是《勁草堂筆記》的一種,其特色有三:第一,將敘事與代言相結合,打破了傳奇雜劇排除敘事而由劇中人代言的傳統,自創體例﹔第二,以當代史事——武昌起義為題材,並對武昌起義加以評述,表現了傳統士大夫的辛亥革命觀﹔第三,以悲天憫人的情懷,感慨滄桑興亡。如上三點,賦予《漢江淚》以特殊的藝術與思想價值。而《漢江淚》最令今人感到新奇和興奮的,是劇中關於“新武漢”的想象。
《漢江淚》分兩本,每本一折。前本述武昌起義前后武漢情狀,后本以夢境方式幻想五十年后的“新武漢”。劇本開篇即曰:“去年武昌起義,金陵建都,豈知未過數旬,清廷遜位。那袁世凱在北京,做了臨時大總統,又定鼎燕都。今年長江,稍稍安靜。聞說武漢,稍有秩序,因此乘坐汽船,到此游歷。你看漢口,一片好商場,竟燒得七零八落。隻得渡江尋訪朋友,投寓黃鶴樓下。可憐武昌自改革以來后,境況非復當年,撫今追昔,好不傷感人也。”這幾句道白,交代了劇本寫作的時間和背景,也為全劇奠定了一個“傷感”的基調。
對於辛亥革命,作者的立場是矛盾的。劇本描述西方列強的強勢入侵時說:“(武漢)自從開埠以來,各國覬覦。這個好商場、好兵港,合力佔領,得尺則尺。可惜我們國力太弱,任人割據,不敢與爭。你看漢口二十裡地方,上起大別山口,下至黃孝小河,已被各國佔盡。”又敘說晚清大局:“晚清百政不良,海內外倡言革命,湖北又出了這場怪狀,其時民心兵心,一概離散。”因此,“武漢起義,各省瓦解,不出數月,從新竟換了一個國體。冰山萬疊都推到。”作者熱情描述起義時的情景:“義旗指,乾坤重曉。一霎時,天日雲高,白旄飛舞滿江皋。焚畫戟,拔金貂,重扶景運換金刀。忭舞軍聲,江漢同條。恰便似赤火怒熛歊,恰便似排山倒海乾樞倒,恰便似雪沃殘湯人頓渺,恰便似瀉天河,建瓶江表。海若天吳卷地號,隻見那筋搖脈動,地震山搖。可嘆啊,那王氣東南一夕銷。”作者對於民初的未來深懷疑慮,借末角扮演者香雪道人之口議論道:“一般浮浪子弟,都成了盛世元勛,這也是人民的劫難”。又說:“前清治法,未始不善,但人存政舉。新國法制未成,以后果能優於前代,是所深幸。如果僅憑這些人做去,誠恐水深火熱,永無了期。”這裡描寫的可能是民初社會的普遍心態。
在《漢江淚》的后本,鐘子期(末角)上場,與臨川后裔(生角)飲酒江舟之上。生角扮演的臨川后裔既感傷“好好一個漢口,竟成了一段一段的焦土”,又感嘆“自從改革以來,朝秦暮楚,五天換了三個都督。州縣為親民之官,屠沽走狗,都可做得。村市間大痞子、大強盜,都做了高官。一人一年討十二個小老婆。金谷綠珠,窮奢極欲”。不由以陳酒澆滿腔愁悶,酩酊大醉,進入夢鄉。鐘子期為免得他日日愁苦,“將他夢魂引起,把武漢后五十年景象,現與他一番”。於是,當生角醒來,所見就是“叫人好喜”的新武漢了。
那麼,末角為生角展示的50年后的新武漢究竟是什麼情狀呢?其一,江上飛輪一片,隻聽得汽鳴鳴、鼓淵淵,燈閃閃,人語聲喧。圖畫裡,錦斑斕(場上電燈、汽車、馬車、跳舞隊繞下、汽船繞下)。生角驚問:“漢口如何這般熱鬧?想必支那強大起來了。”其二,車馬隆隆上天,萬國交通軌步間。九層樓上,美雨歐風人繾綣。潑春江,美酒如泉﹔擁名花,迷樓月殿(場上設洋樓,妓女、汽車繞下)。生角感嘆:“這許多鶯鶯燕燕,市火江光,真是太平世界景象。”其三,轉舟車,萬裡魚鹽,貨貝錢刀錦耀天,櫛屋鱗居燈達旦。南象郡,北極幽燕,上秦蜀,下歸江漢(場上設洋行、抬夫齊擁繞下)。生角感嘆:“漢口百貨鱗櫛,輪軌交通。人民皞皞熙熙,真算是神州大商埠也。”其四,長江江面,軍艦雲集,鐵鶻銀蜋氣萬千。大別山間,軍工發達,漢陽鋼廠、兵工廠大大擴展(場上設兵輪,放炮繞下)。生角感嘆:“可嘆我中國自中東一戰,海軍熸滅,海面並無兵輪。隻得把各省舊式兵船、淺水艦,配上幾隻,勉強命為海軍部。每逢海疆有事,隻有望洋興嘆。今日如何添上許多鐵甲水雷、魚雷潛水艇,竟開到江面來了,教人好快意。”其五,波濤洶涌中,架起長橋,絡繹飛車,頃刻而過(場上設鐵橋,火車繞下)。生角感嘆:“你看川漢、粵漢、京漢各路,都在漢口起點,但隔著一條大江,彼此不得交通,真正不便,原議武漢三鎮,橫江造起兩道鐵橋,免了許多搬運之費,風濤之險,乃竟數十年,不得成事。如今長橋架起,這神斤鬼斧,真令人不測。”劇本至此,可謂達於高潮。末角問道:“先生看了半日,這新漢口如何?”生角答曰:“可謂雄富已極,豪華已極。”
“雄富已極,豪華已極”這八個字,是100年前人們對新武漢的想象和期望,它包括商業繁盛,城市繁華,高樓林立,交通便利,公共設施興起,並有雄厚的軍工和軍事實力作后盾。尤其是飛跨長江的大橋,更是寄托了武漢人的夢想。如今100年過去了,今日武漢的繁榮當然絕非百年前的武漢人所能想象,但這並不意味著這樣的想象毫無價值。人類總是在不斷期望,並且在期望中前行。作為一種歷史的記憶,當今天的武漢人讀到100年前人們想象中的武漢時,更是感到無比親切。
劇本臨終,末角和生角的一段對話特別富有意義。末角:“先生想想當日民國改造之初,那一種劫火淒涼光景,怎麼竟有今日?”生角:“事在人為,隻要同心戮力,哪有不成的事?”是的,隻要同心戮力,世界上哪裡有不成之事。這是《漢江淚》作者對后人的殷切告誡。
(作者單位:湖北大學藝術學院)
(責編: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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