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學從誕生直至當下,始終與哲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不無遺憾的是,我國語言學界在引進時,汲取了語用學課題的營養,卻將哲學家原本的哲學目的與哲學色彩淡化了、忽視了”。因此,對語用學追根溯源,弄清語用學與哲學的內在關聯,不僅有助於我們更好地理解語用學的發展歷史與現狀,更對理論研究和方法論的探討有積極意義。
“語用學”濫觴於實用主義哲學 從詞源上看,英語pragmatics一詞既指哲學領域的“實用主義哲學”,也指在此之后出現的“語用學”。在學科專業日益分化的今天,已很少有像pragmatics這樣可以同時指涉兩個學科或兩個不同研究領域的語詞。詞源學上的這種同源關系充分表明,語用學從一開始就與哲學,特別是誕生於美國本土的實用主義哲學密不可分。事實上,正是深受新康德主義影響的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家莫裡斯、皮爾斯等最先提出了“語用學”一詞。盡管他們所謂的“語用學”或“語用”與當代意義上的“語用”在內涵上存在差異,但這並不足以否定兩者在學術旨趣方面有如下相同點:一是實用主義哲學充分強調意義探求的要義,這與后來語用學將說寫者、聽讀者以及語境等因素綜合考察的思路一致﹔二是實用主義哲學重視闡釋和經驗世界,把形而上學與人的主觀體驗以及外在活動聯系在一起,這與同樣重視人類認知能力的語用學也極為接近﹔三是兩者都重視自然語言的意義生成和理解。
分析哲學為語用學發展提供參照 如果說當代語用學從實用主義哲學那裡承襲了一套術語概念,那麼分析哲學則為其提供了一個被批判的參照系。分析哲學思潮最早可以追溯至康德,但其直接發動者還要歸於德國的邏輯學家弗雷格和英國劍橋大學的羅素、懷特海以及前期維特根斯坦等。在西方近兩千年的學術發展史上,有關意義的探求主要憑借亞裡士多德提出的“十大范疇”和“三段論邏輯”。與之相比,分析哲學的知識工具有了很大改進:無論是弗雷格的含義與指稱的區分,還是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以及前期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建立的那些公理,其實現意義“分析”的基本理路都是將命題內部主詞、謂詞進一步作原子主義式的分解。顯然,這種建立在演繹法基礎上意義精確化的描寫技術,與當時流行於英美的經驗主義哲學是息息相通的。正是由於分析哲學,現代邏輯學才與哲學更加緊密﹔哲學,特別是形而上學的研究才走上了科學主義的道路。由此,分析哲學完成了20世紀哲學的第一次語言轉向。不過,分析哲學的上述貢獻恰恰為發展初期的語用學所否定,它留給語用學最重要的成果,一是弗雷格、羅素等人探討的指稱理論,如今已經成為語用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二是形式化的分析技術,主要是數理邏輯工具。盡管后來的牛津日常語言學派在一開始更側重意義的闡釋,但隨著語用學和當代邏輯學的發展,尤其是蒙塔古語法的提出,當代語用學與數理邏輯的關系日益緊密,還出現了諸如形式語用學等追求語用形式化的研究。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對分析哲學過於科學化追求的反駁,語用學也不會取得如此迅猛的進步。畢竟,奧斯汀等牛津日常語言學派的哲學家們最初也都出自分析哲學的陣營。
語用學助力哲學之“語言轉向” 真正使20世紀哲學完成語言轉向的,還是旨在反駁分析哲學的日常語言哲學的出現,后者使哲學的意義探索又發生了根本變化:由元語言(人工語言)轉向自然語言。
在分析哲學后期,英國牛津日常語言學派很快興起。他們感興趣的是通過分析交際意圖去揭示語義的全部真諦,其真正目的是通過人的言語看人的思維。與同樣是以探求意義生成為基本目標的分析哲學陣營相比,牛津日常語言學派的不同之處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在語言觀上,分析哲學學派認為,人工語言(主要是數理邏輯語言)優於自然語言,因為人工語言不像后者那樣普遍存在歧義、多義、模糊義等現象。這實際上是把意義問題完全歸於數理邏輯語言本身,盡可能採用原子主義式的演繹方法。而牛津日常語言學派則認為,自然語言在表義功能上並不比人工語言差,雖然人工語言表面是中性的,便於語義的形式化刻畫,但它同樣是哲學家、邏輯學家為了特定目的制造的工具,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主體性干預。更重要的是,分析哲學那種面向人工語言主要憑借演繹法推導出的公理、定理,不足以反映人們使用語言構造意義的全部實際。在牛津日常語言學派的哲學家們看來,語言就在於使用,意義在於“說話就是做事”(奧斯汀語),或者像后期維特根斯坦所謂的“語言游戲”。這其實是語言觀上的重大轉變:表面上是由人工語言轉向自然語言,實際上則在於是否充分考量語言使用者在意義構造過程中的價值指涉。一言以蔽之,語義研究從靜態轉向了動態。二是在方法論上,分析哲學學派試圖通過一套元語言實現意義的精確刻畫,如前期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其最重要工具是現當代數理邏輯,如吉爾伯特數學、邏輯學的謂詞理論等。與之相比,語言哲學特別是語用學的開創者,如奧斯汀、格萊斯、后期維特根斯坦等人,更強調語義的動態性、生成性,他們主要依靠活生生的語言事實,從聽讀者角度實現意義的解構。
總之,語用學為20世紀哲學帶來了轉向,哲學為當代語言學提供了基本研究目標和科學的方法論。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不斷推動各自發展,使得語用學成為當代真正需要跨學科研究的領域。
(作者單位:渤海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