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終於從“獨白時代”走了出來,進入到“對話時代”。“獨白時代”的意思就是說,人隻同想法與己相同、或應該相同的人對話,而無視他人。現時代則完全不同了,我們在歷史中已經發現了對話--也就是說,與意見不同的人進行交流--是最好的選擇。
列奧納德·斯維德勒 美國坦普爾大學宗教系天主教思想和跨宗教交流專業教授。世界宗教間與意識形態間實際對話的著名倡導者。共同創辦《普世研究雜志》﹔參與發起跨宗教跨文化跨國對話研究所。
講學足跡遍及歐洲、亞洲和美洲,曾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德國圖賓根大學、中國香港大學等多所知名學府講學或任職﹔迄今已發表出版70多部專著、發表200多篇學術論文,其著作《全球對話的時代》已被翻譯成中文並在國內出版。
今天,我想向大家提出一個“全球意義的對話”請求。事實上,我今天想要提出的是一種特殊的對話,也就是宗教之間的對話。但是在此之前,我想首先和大家說明一點:對話的需求,並不僅僅產生於宗教,也包括人的根本需求。在我今天的講演結束之前,我會向大家介紹在宗教之外其余方面對話的可能性。
“超越性”涉及對生命終極意義的理解>>>>>>
“超越性”的真正意思就是指,我們相信世界上有些東西是我們的五官所無法感知的,是無法被常規的理性所理解的。
在西方語境中,“宗教”一詞源於拉丁語,其涵義有時過於片面狹窄,對我們的幫助不大。我先向大家解釋一下“宗教”一詞是什麼意思,以及它在學術界是如何使用的。“宗教”指對生命的終極意義的解釋,並且,當我們對“超越性”有了一種理解之后,我們會如此這般地按照這樣的理解來生活。這一點很重要:(1)“宗教”是對生命的終極意義的理解,是一種解釋。也就是說,它針對的是生命的終極意義,而不是生命的部分意義,比如生物學的、化學的、社會學的一種分割式的生命定義,它是同一整體的生命意義﹔(2)當你具有了這樣的理解之后,就要按照這種理解去生活﹔(3)在這種理解/生活方式中,一定需要有對“超越性”的訴求。如果你們懂得英語的話,應該已經注意到我沒有提到“神”(God),而是用了“超越性”(Transcendent)這個詞。“超越性”(Transcendent)一詞來自於拉丁語,“trans”指的是跨越,“scendent”出現在“ascend”(向上)與“descend”(向下)這兩個詞中,就是一種方向式的、表示去哪裡的意思。加在一起,Transcendent指達到一種向上、超越的意思。如果我們用“神”(God)這個詞,實際上就用了一種具體性的指代,會把佛教、道教等沒有這類指代的團體從“宗教”中排除出去。“超越性”的真正意思就是指,我們相信世界上有些東西是我們的五官所無法感知的,是無法被常規的理性所理解的。
我一直在一所州立大學教書,我一直向學生們強調,宗教應該包含以下四點:(1)Creed,也就是信仰﹔(2)Code,也就是法令﹔(3)Cult,也就是崇拜儀式﹔以及(4)Community Structure,也就是社區結構。信仰指的是你對於生命的終極意義的理解。法令是遵照此生命終極意義所產生的倫理學,以及一個人如何根據此倫理來行動。第三個C,也就是崇拜儀式,指的是信徒如何和他相信的超越性存在發生聯系,這就包括了很多宗教儀式,比如祈禱文、去教會禮拜、點蠟燭等。第四個C,就是社區結構,包括了具體教派或宗教生活是如何被組成的,比如說就會有神父、牧師、拉比這些你每次參加宗教儀式所遇到的人員。用這四個C就能解釋宗教的定義。首先,我們要有對終極意義的理解,就是信仰﹔然后要有根據信仰所產生的規則,就是法令﹔要有信徒與超越性發生關系的方式,就是崇拜儀式﹔最后要有宗教之間的每個部分如何相互發生聯系,這就是社區結構。
人類已經從“獨白時代”進入到“對話時代”>>>>>>
要通過頭腦、手、心靈和整體對話,培養我們的批判性思維能力。有了批判性思維能力,我們才能統帥自己的對話。
接下來,我會提到今天第二個重要的關鍵詞:“對話”。“對話”(Dialogue)來自於兩個希臘詞:logos,意思是思想及語言﹔以及dia-,意思是“一起”或者“從一邊到另一邊”。兩個詞合起來就是指一起思考,或者從一邊到另一邊的思考。我想要說明的就是,這種對話的形式,就是一起思考或者相互交流的形式,它不僅是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基礎,也是宇宙運行的基礎。讓我們來想像一下整個宇宙,這裡有數十億的星系,每個星系中又有數十億的恆星,但最根本的基礎依然是物質與能量之間的對話。愛因斯坦曾經証明說,“E=MC2”這個公式包含了整個宇宙的奧妙:物質與能量的對話。這是一個宏觀角度的對話,而實際上在微觀結構上,對話依然同等重要。在我們身體裡的每一個原子都是正電與負電的對話,也就是質子與電子的對話。這兩者之間需要平衡存在﹔如果隻有一方而沒有另外一方,就會出現黑洞,也就是徹底的虛無。與此相似,我們人類所體現的,就是精神與物質的對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類也是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對話。如果此種對話停止了,一代人之后,就不會再有下一代了。還有一種重要的對話,就是個人與社區之間的對話。個人無法成為本體意義上的人,他(她)需要與社會對話。大家也能想像出更多對話的種類。在這個宇宙中,各種各樣的對話--包括能量與物質之間的對話,質子與電子之間的對話,精神與物質之間的對話,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對話,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對話--能讓我們看出,宇宙就是“對話”的。在座的各位研究道家思想的都會了解,最重要的就是理解“道”,並意識到在很多時候我們的生活是順著“道”而行的,而不是逆流而上與“道”發生沖突的。
我現在要向大家介紹四種以H開頭的對話:(1)用頭腦(head),(2)用手(hand),(3)用心靈(heart),以及(4)整體的對話(whole,嚴格說來其實不是H開頭)。“用頭腦”是指大家集思廣益去尋找世界的真理、尋找對現實的認識。“用手”就是說我們攜起手來,試圖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讓地球變成人類的家園。“用心靈”去對話則有兩層涵義:第一層是說,人都是愛美的,都想追求美的事物,比如優美的樂曲、建筑等,這是人心所共通的,人類能通過心靈來分享﹔第二層涵義則涉及到人那些無法通過邏輯思維和五官而溝通的事物,也就是人類最本質的東西,是需要通過心靈來擁抱的。當然,如果要成為人,就不能僅僅“用頭腦”、“用手”、“用心靈”來溝通,而要把所有的溝通結合在一種整體的對話之中。巧合的是,英語中的“人”(human)也是H開頭的。英語中“聖潔”(holy)這個詞,是來自於拉丁語中“整體的”(wholly)人。如果要成為一個聖潔的人,就需要把頭腦的、手的、心靈的對話結合成一種整體的對話。這也就是我所要提出的“深度對話”概念的涵義所在。也就是說,要通過頭腦、手、心靈和整體對話,培養我們的批判性思維能力。有了批判性思維能力,我們才能統帥自己的對話。在此之上,還需要有“競爭式的合作”意識,需要把想法上的改變變成行動上的改變。
在此,我要特別討論一下其中的一種具體的對話,也就是“用頭腦”的對話,尤其是其中的宗教對話這一層面。雖然也存在一些例外,但是,宗教一般而言是絕對的和排他的:“如果我講的是對的,那麼你很明顯就錯了。”縱觀歷史及當今社會,可以發現,此種絕對性和排他性在很多宗教中是普遍存在的,它們也存在於意識形態之中。無論這些“主義”是什麼,它們除了沒有宗教的超越性外,在功能上和宗教幾乎是完全一致的,比如說人文主義、無神論等等,都是在解釋人類生活的終極意義,並因此對生活加以規范,隻不過它們沒有對超越性的理解,因此只是一些非超越性的宗教。大部分的宗教和這些主義都是絕對的和排他的。在人類出現的七萬年間,絕對性和排他性帶來了殺戮和流血。很幸運的是,人類終於從“獨白時代”走了出來,進入到“對話時代”。“獨白時代”的意思就是說,人隻同想法與己相同、或應該相同的人對話,而無視他人。現時代則完全不同了:這個時代能成為一個對話時代,是由很多外部原因促成的。我今天坐在這裡,飛過了半個地球。杜維明先生也經常奔走於大洋兩岸。如此頻繁的國際旅行在之前是無法想像的,而今天則成了“對話”的基礎。我今年已經83歲了,我還能記得人類為了使他人的看法與自己相同而犯下的罪行,我們已經殺死了數以千萬的人。如今,我們則生活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無論我們相信與否。當我和在座的朋友們年齡相仿的時候,如果自己想和歐洲取得聯系--就不要說中國了,因為中國對那時候的我們來說完全是太遙遠了--我得先寫一封信,信要一周后才能寄達﹔而現在,我們用手機可以隨時與對方聯系。這些都是使對話成為必須的一些外部原因。
與意見不同的人交流是人類最好的選擇>>>>>>
我們人類不僅是可以對話的,而且是必須進行對話的。就像我們觀察一張紙,如果我們要理解這一面之外的另外一面上的內容,我們就必須進行對話。
但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需要我給各位加以闡明。
這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過去的150年內,人類看待世界的方式發生了認識論意義上的變化。人們已經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我們對於世界的認識都是受到限制的,因此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我看著那扇門說,它已經被關閉了,我們會說這個陳述是正確的,因為它和現在的情況相符合。這個陳述雖然是正確的,卻不是無限的或絕對的。我可以做出與這扇門相關的其他陳述,比如:它是棕色的,大概有七英尺高、五英尺寬,是木制的。這些陳述都是正確的,因為它們和眼前的事實相符合,但是這些陳述都不是絕對的--因為“絕對”從詞根上來解釋就是無限的意思。如果把這個結論擴展到社會層面,我們就會認識到,有關社會意義的討論都不是絕對的,其中的每一種討論都難以被稱為“真理”。我們每個人在社會上都有自己的獨特位置。我是美國人,男性,曾經獲得過歷史學的博士學位:這些特征決定了我在社會上的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一方所能理解、而另外一方所不能的。比如說,作為男性,我就無法理解作為母親的感受。因此,每個人的社會學就構成了他對社會的理解。如果我們把眼前這張紙看作是對人類真理的理解,我看到了紙張的這一面,在我對面的一位假想的女性看到了紙張的反面,兩者做出的表述都是正確的,但是我們知道,這兩種表述的每一個都不能替代另外一個,因為任何一方都不是無限的。通過利科、伽達默爾等人的著作,我們已經知道,所有的知識都是通過表述、描寫而呈現出來的知識。我們可以拿水來舉例說明。水在瓶子裡和在杯子裡是不同的,都是受容器所限制的。知識亦然,它的容器--即我們的頭腦--分別限制了我們的理解。我一直在幫助學生找到一種能幫助記憶的方法,現在我們可以這麼嘗試一下:沒有人能夠知道關於任何事物的一切。沒有人--包括教宗--能知道一切事物的一切方面。當我們想到宗教這門高深學科時,我們明白它是對人的終極意義的訴求,我們就會發現,它比化學、物理學以及社會學等等學科要難懂得多。認識論上的這一改變就決定了:我們人類不僅是可以對話的,而且是必須進行對話的。就像我們觀察這一張紙,如果我們要理解這一面之外的另外一面上的內容,我們就必須進行對話。
我上過八年的天主教小學、四年的中學、四年的大學,在德國的圖賓根大學獲得了神學博士學位並成為那裡的教授。雖然我對天主教現在的做法還有一定保留意見,但是我對天主教從1962年至1965年的數次大會所導致的認識論轉變表示支持。從那以后,我們不僅僅向內看,也同時往外看,去尋求對話,和世界發生聯系。這種教會內部的巨大改變不僅僅能反映當時人們的想法,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重要訴求。能夠將人與宇宙間的其余存在物區分開來的東西就是:人能理所當然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后果時,他會思考與選擇自己的行為。人類思考和選擇中的每一個差別都會導致結果的差別。人類善於在思考和選擇中找出一條最佳路徑,並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其中,以便使結果最大化。我們在歷史中已經發現了對話--也就是說,與意見不同的人進行交流--是最好的選擇。雖然其他的宗教從一百多年前就已經開始此類嘗試了,但天主教會多年來一直在開放對話方面相當保守,直到1965年為止才有所變化。
必須指出的是,我們不僅僅只是在宗教中提倡對話,也要在社會上提倡對話的力量,比如商界、醫學界、教育界,我們都要有所涉及,並給他們傳遞文明對話的意義。
(翻譯:陳亦晨﹔整理:劉泓)
(責編:秦華、陳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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