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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造歷史中研究歷史——“歷史與現實關系”的再審視【5】

2015年01月23日09:13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在創造歷史中研究歷史——“歷史與現實關系”的再審視

  歷史學家的作用被嚴重低估

  歷史學家不是歷史過程、歷史變遷的冷眼看客,而是始終身處歷史發展的洪流之中。十分明顯,“歷史所研究的是歷史學家也置身其中的人類自己的活動。歷史認識的實質是人類的自我認識與自我反思。換句話說,歷史研究的對象實際上是把自己對象化在時間隧道另一端的自我。這也就是說,歷史學家不可能站在歷史之外來研究歷史,史學的對象永遠也不可能外在於自己”。在人之外沒有歷史,歷史的連續性實質上就是人類的連續性,“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同一個連續體的組成部分”——這個“連續體”當然就是人類自己。不錯,“彈指俄驚六十年,曾看滄海變桑田”。古今之間的確已經發生了難以想象的變遷。但變化的只是舞台,是道具,是背景,演戲的人沒有變。即使人變了——從“奴隸主”變成了中世紀的“貴族”,再變成了現代的“資本家”,那也不過意味著人所扮演的“角色”的變化,而人性本身並沒變。“古今之世殊,古今之人心不殊,居今之世,以今人之心,上通古人之心,則心心相印,古人之心,無不灼然可見。”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情”,也是就古今人性而言的。古今人性是相通的,這是全部歷史研究進行的前提﹔歷史研究的深度與廣度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反映了歷史學家對人性體驗的深度與廣度。這些都說明,歷史學家其實就在歷史之中,歷史研究的是史家消失了的同類。

  史學家不僅在歷史之中,同時更是新的歷史的創造者。事實上,歷史學家在以往歷史創造中所起的作用被嚴重低估了。哈耶克主編的《資本主義與歷史學家》一書可以為這一看法提供印証。

  哈耶克所編輯的這本論文集,主題是討論“歷史學家是如何論述資本主義的”特別是“工業革命”的。長期以來為人們所熟知的“歷史事實”是:隨著“資本主義”(或者是“制造業”“工廠制度”)的興起,工人階級的狀況反而惡化了,社會上最貧窮、人口也最多的那部分人的境遇惡化了,以至於“連美國人、歐洲人也相信,工業革命就是皮包骨的童工,就是暗無天日的礦區,就是每天工作18個小時的紡織女工,就是倫敦街頭的孤兒、殘疾人、妓女”,就是著名的“圈地運動”等等。這本論文集的作者們通過所掌握的統計數字及其他証據指出:這都是歷史學家們對“真相”和“事實”的“歪曲”。在他們看來,“歷史上發生的實際情況是,工人階級的境遇一直在緩慢而程度不一地改進”,“有種種証據表明,社會依然存在嚴重的不幸,但是沒有一個証據可以証明,這些不幸比以前更嚴重或者哪怕是一樣嚴重”,統計資料“可以使我們很有把握地確定:公眾的健康狀況總體上改善了,而不是受到了損害”,等等。“工業革命對於窮人到底是禍是福”當然不是筆者這裡所要討論的問題,筆者感興趣的是哈耶克由此所引發的對歷史學家作用的估計。在《歷史學與政治》這篇“導論”中,哈耶克說,“歷史記錄對於民意的影響,很可能比那些創造新理念的政治理論家更持久、也更深刻”,當然也“更直接”。因此,“在新的政治理念為一般公眾所接受的間接的、迂回的過程中,歷史學家處於非常重要的位置”。在他看來,“即使是那些從來沒有閱讀任何一本歷史著作、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歷史學家的名字的人們,也是透過歷史學家的眼鏡來認識歷史的。”他的結論是,歷史學家們對“工業革命”苦難的強調和描述,“主宰著過去兩三代人對政治的思考”,也就是說:“歷史學家、經濟學家、社會學家關於工業革命歷史的種種充滿偏見的敘述,對於現實的政治、社會、經濟制度安排,產生了非常重大的影響。”

  毫無疑問,哈耶克在這裡這樣渲染歷史學家的作用,是與他特定的意識形態動機分不開的,但是,他同時也揭示出了一個知識論事實:歷史研究、歷史編撰的行為本身是塑造未來的重要力量,並且其力度似乎還大過站在歷史前台的政治學家。歷史學家對“工業革命”的“苦難”事實的呈現所引發的人們試圖重新安排歷史道路的后果,只是其中的一個明顯的例子而已,事實上,歷史學家所傳播的歷史觀點對歷史創造者的滲透和支配是一個非常普遍的事實。有一個現象曾令筆者百思不得其解:中國人為什麼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裡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個貧窮與匱乏的“社會主義”?——接受者中包括許多“知識分子”和“小知識分子”。后來我在出於其他需要集中翻讀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翦伯贊的《中國史綱》(第1卷)和呂振羽的《簡明中國通史》時,突然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歷史學家們對“原始社會”種種“無階級”現象的渲染,使人們感到:“公有”、“平等”、“大同”是歷史的最大價值,至於在這同時是否“貧窮”、“落后”和“匱乏”則無關宏旨,后來的種種制度變遷,當然有其他更深刻更根本的原因,但也絕對和歷史學家所傳播的關於“原始共產主義社會”的歷史知識、歷史觀念密不可分。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歷史學家是一個有些古怪、有些神秘的群體,他們目光總是投向遙遠的過去,交談的對象是早已逝去的古人,他們是書齋裡的學者、象牙塔中的隱士,在很大程度上與活生生的現實生活是隔絕的。然而,事實恰恰相反,真正的歷史學家是社會現實積極的參與者和塑造者,隻不過具體方式不同,他們用筆書寫歷史,這些歷史作品會影響和改變人們的思想和行動,從而間接地創造歷史。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對現實的熱忱,決定著史學家所提供的歷史認識的溫度。從現實生活中提煉重大的社會問題,然后從歷史的角度進行探索,是當今史學家無法推脫的使命。

  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片

(責編:趙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