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均GDP达到4000美元,往往被看作是一个国家或地区进入到经济社会风险高发、矛盾集中爆发的阶段。问题在于,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到底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阶段,还是一个伪命题?我们在进入中等收入发展阶段后,又该如何自处?围绕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系教授、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胡永泰。 本报记者 田晓玲
今年初以来,全国各地陆续发布了2011年全年的GDP统计结果,其中有25个省份的人均GDP已经超过4000美元,排名靠前的上海、北京、天津的人均GDP更是超过了8万元人民币,折合1.2万美元,接近富裕国家水平。按照全国的平均水平来看,2010年我国人均GDP已经达到4628美元,超过了4000美元这一国际公认的进入“中等收入”发展阶段的标准。
过往经验证明,人均GDP达到4000美元,往往被看作是一个国家或地区进入到经济社会风险高发、矛盾集中爆发的阶段。去年12月,中国社科院发布的《产业竞争力蓝皮书》就专门对此做出了提醒,称按照2011年世界银行给出的标准,中国已经成为中上等收入国家,正面临着经济增长放缓、人均收入难以提高的“中等收入陷阱”的考验。
一般认为,“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这一概念提出于2006年,世界银行在其《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将它的基本涵义界定为:鲜有中等收入经济体成功跻身高收入国家,这些国家往往陷入经济增长的停滞期,既无法在工资成本方面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又无法在尖端技术研制方面与富裕国家竞争。这当中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拉美国家,它们在进入“中等收入”发展阶段后,至今仍停留在人均GDP3000到5000美元的发展阶段,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而无法自拔。
一方面是言之凿凿,“中等收入陷阱”似乎近在眼前,中国亟需转变经济发展方式,避免陷入增长的陷阱之中;而另一方面,也有观点认为,“中等收入陷阱”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它所认定的跌入“陷阱”的国家多有经济增长回落或停滞、贫富分化、腐败多发、社会公共服务短缺、就业困难等等问题,目前来看在一些欧美发达国家也非常普遍,更不用说那些低收入国家了。如此一来,不仅存在着所谓的“中等收入陷阱”,“高收入陷阱”看来也是一个难题,再加上低收入国家一直存在的难以摆脱贫穷状态的“低收入陷阱”,“陷阱”随处都有,那么,“中等收入陷阱”就很难说是一种特定现象了。
“中等收入陷阱”到底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阶段,还是一个伪命题?我们在进入中等收入发展阶段后,又该如何自处?围绕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经济系教授、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胡永泰。胡永泰教授长期研究东亚经济、国际金融构建、经济增长等问题,2002至2005年期间,他还是联合国千年项目东亚经济的特殊顾问,去年他正式受聘为复旦大学特聘讲座教授。
追赶不是为了吃更多、穿更好,而是要解决社会的很多病痛
文汇报:“中等收入陷阱”这一命题是2006年提出来的,但是我们也看到,过去6年,全世界范围内已经发生了非常深刻的变化,这是否会影响到这一概念的解释力?
胡永泰:“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从统计角度来定义的,另一种则是动态定义。前者是指达到一定收入程度(比如人均GDP4000美元)之后,就会面临“陷阱”,从而无法继续增长,所以它是以人均收入来衡量的;后者所说的“陷阱”是指不能以快于发达国家的增长速度增长,因此永远不可能赶上这些发达国家。我们知道,要想赶超发达国家,一国或一个地区的增长率就必须超过它们,否则是追不上来的。
这两种解释,如果用第一种,那么这种“中等收入陷阱”的命题可能是一个伪命题;但如果用动态定义,那么这就是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问题。比如拉丁美洲,它们的GDP还在不断增长,但是它们仍旧追赶不上美国,原因就在于它们的增长速度没法超过美国,所以它们在世界经济中的排位不会发生变化,这就叫作“中等收入陷阱”。相反,我们来看韩国,它就在不断靠近美国。通俗来说,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就是说你没有能力靠近美国那样的发达国家。相对于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增长水平,如果你的增长曲线更加陡峭,那么你就可能追上它;如果你的增长曲线和它一样或者比它更平缓,那么你就永远也追赶不上,尽管这时你的收入也在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进步。所以,“中等收入陷阱”不是说你的生活水平有没有进步,而是说你的生活水平有没有追赶上最发达国家的水平。人均GDP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能保持比最发达国家更快的增长速度,就会陷入动态定义上的“中等收入陷阱”。
中国的发展进程究竟应该怎么看?1978年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的人均GDP也是增长的,也有进步,但是增长的速度非常慢,所以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处在“低等收入陷阱”中。邓小平倡导的改革开放把国家带出了“低等收入陷阱”。现在的问题就是,中国能不能像韩国那样,脱离“低等收入陷阱”以后,还能超越“中等收入陷阱”?这将会是一个问题,因为多半的国家进入这一阶段后的增长速度就放缓了。
文汇报:您标示出了两种增长路径,一种是继续保持高增长速度,还有一种是高增长之后速度放缓。问题是,老百姓在前一种状况下的生活一定比后一种状况更幸福吗?
胡永泰:前一种路径是可以追赶上最先进的国家,后一种状况则可能永远追赶不上。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我们为什么要追赶呢?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想要吃得更多,而是因为如果追赶不上,你就没有能力购买最先进的东西,比如药品。最先进的药品可以从哪里来?来自于巨大的投资做科研,这里就有很高的成本,药费很贵也就自然而然。如果贫穷的话,就不可能得到良好的药物治疗。
所以,追赶发达国家并不是说我们想要吃得更好、穿得更好,而是说要解决社会的很多病痛。医疗设备是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此外还包括社会保险,只有富裕了,才能建立起更好的社会保险制度,让最低收入者可以有机会进步。所以我反复强调,追赶不是为了吃更多,或者像美国人那样吃,而是说,我们通过追赶可以获得与他们基本同样的福利。快乐和幸福并不仅仅意味着吃更多,或者住更大的房子,而是说,一旦自己的父母生病,你可以有更好的药物来为他们提供治疗;一旦你的孩子生病,你可以有最先进的手术来解决问题,你难道不会因此而更快乐吗?富裕了,可以拯救生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文汇报:但是我们注意到,人们常说的“中等收入陷阱”的主要特征,比如腐败、社会不公、贫富差距过大等等,似乎也同样发生在发达国家。如果说这些问题会持续存在,那么增长还那么有意义吗?
胡永泰:腐败、社会不公、贫富差距大等等问题,究竟在怎样的程度上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发展,关键就是看这些问题的程度。我们可不可以说美国贪污腐败的程度比非洲更严重呢?当然,最好的情况是,这些问题都不发生,都是零,但是从零到100还有很多不同的程度。所以,这些问题基本上会持续存在,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我们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人类存在,就会有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们说要建立一个法治的社会,一个以规则为基础的社会,就可以限制这些问题,当然,要完全避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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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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