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中,恩格斯把馬克思的理論貢獻概括為兩個方面:唯物史觀與剩余價值學說。唯物史觀揭示的是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剩余價值學說揭示的則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基本規律。在筆者看來,正是唯物史觀與剩余價值學說,促進了西方社會科學的近現代轉型,批判性地開創了現代社會科學。
一
在馬克思之前,已經存在政治經濟學、法學、政治學、史學等古典或近代意義上的所謂“社會科學”。不過,正是因為馬克思對上述古典或近代的“社會科學”從整體理論到具體學科形態的前提批判,帶來了社會科學的近現代轉型,並真正開創了現代社會科學。
首先是法學或政治學的轉變。在馬克思看來,法學或政治學,實際上是特殊的學科,即為特殊利益階層服務的學科,換句話說,是意識形態。馬克思自己毅然從法學轉向哲學這一本質上包含著“人民最精致、最珍貴和看不見的精髓”的思想志業,不同於歷史主義及其歷史法學派之延續且進一步鞏固浪漫主義及其保守主義,也不同於青年黑格爾派依然停留於宗教批判,馬克思毅然告別浪漫主義傳統,告別宗教批判,告別青年黑格爾派,轉向更為激進的政治批判,而當其政治批判確定為資產階級的批判並將資產階級的法及政治理論看成是意識形態時,即表明其對法學及政治學的決裂,這一決裂同時標志著歐洲法學與政治哲學傳統的近現代轉變。
當然,對黑格爾式的“哲學”,馬克思同樣持批判立場。對法學與政治學的決定性的批判,是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進行的。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明確提出“消滅哲學”,實際說來,是“揚棄”和“終結”黑格爾哲學,即“在現實世界中實現哲學”,將哲學從解釋世界的工具變成改變世界的理論或方法,從“批判的武器”變為“武器的批判”。在馬克思看來,黑格爾的觀念論或唯心主義,有其純粹的甚至是辯証法的外觀,甚至有穩定的貴族與人文氣質,但遠離現實實踐及人民情懷,帶著“醉醺醺的思辨”與“庸人的尾巴”,因此必須將哲學從理想的雲端拉回到現實生活世界這一堅實大地。
告別宗教批判,告別法學、政治學與歷史學法學派,且揚棄“哲學”,進而“坐實”唯物史觀,使得馬克思聚焦於社會生活:一方面是對市民社會展開批判,另一方面是借此展開未來社會的構想,這兩個方面均是唯物史觀的題中應有之義。市民社會的實質是資產階級社會,是利己主義的天然領域,也是舊唯物主義與國民經濟學的專屬領域。與此同時,市民社會所指向的物質生活方式的生產,卻又構成社會存在的基礎和最本質的規定,但是,必須在新唯物主義暨唯物史觀中對物質生產進行重新規定,以擺脫其對市民社會的從屬性。這同時也是對人本質的新的規定。“國民經濟學隻看到市民社會”,“舊唯物主義的立足點是市民社會,而新唯物主義的立足點是社會化的人或人類社會”,“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當馬克思提出“社會化的人或人類社會”,並將人的本質現實地歸結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時,當馬克思希望建立與其人類解放旨趣相符合的“惟一的實証科學”即“人的科學”時,即給出了現代社會科學的根本立足點。
就學科發展史而言,古典社會理論傳統真正開創了現代社會科學范式。古典社會理論傳統有三種,分別是馬克思開創的批判的社會理論傳統,涂爾干發展起來的實証主義的社會理論傳統以及馬克斯·韋伯創新的解釋的社會理論傳統。與他們的年齡差距相當,馬克思批判性的社會理論的形成早於另外兩位古典社會理論家足足50年。馬克思正是通過對市民社會的批判及其由此展開的人類社會的構造,從而不僅開創了批判的社會理論傳統,而且開創了整個古典社會理論,並直接將社會科學帶入現代。
在馬克思那裡,從法與國家哲學批判轉向市民社會批判,最終集中為從《巴黎手稿》到整個《資本論》及其手稿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在馬克思的社會科學批判活動中,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稍稍后移,實際上是市民社會批判的具體展開,“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如果說,英國的古典政治經濟學還是古典自由主義及資本主義私有制的辯護理論,且帶有無政府主義傾向,德國人則將古典政治經濟學直接變成“國家學”,那麼,馬克思則通過把社會關系的批判納入資本主義經濟過程,納入政治經濟學批判,進而決定性地開創了資本主義批判這一現代社會科學研究的典范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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