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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渤:明清刻帖的典型分类及帖石体例

程渤2024年07月02日15:09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元明清三代刻帖史论稿”负责人、淮阴工学院设计艺术学院教授

明清大部分刻帖,基本沿用宋代刻帖的思路,种类大致可分为刻入历代名家法书、刻入某代法书、刻入某家法书三大类。然而从明代中晚期开始,私家刻帖大量出现,到了清代,刻帖数量更是爆发式增长,从而丰富了刻帖的种类,并使其分类方式更为复杂。同时,得益于技术的进步、观念的成熟,在注重艺术性的同时,明清刻帖更加注重实用功能,逐渐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刻帖体例。

明清刻帖的典型分类

明清刻帖种类较之前更为丰富,其新意主要在书家及内容的选择编排上。

明初刻帖基本沿袭《淳化阁帖》成帖思路,即以年代为纲,将历代书家名迹汇刻于一帙。至明中期以后,又增加断代书家及专刻一家书的丛帖,刻本朝书家书更成为明帖的一大特点。刻本朝书的优势是资源丰富、真伪易断,但正因为唾手可得,也就容易被人所忽视。明人这种厚古而不薄今的思想,在今日看来尤为难得。

围绕同一主题集刻诸家跋文、题赞而成专帖者,如徐弘祖刻《晴山堂法帖》,收时人与前人为其父祖所撰之诗文记序、墓铭碑传等,成为明代极富特色的一件刻帖。又有按书体归类成帖者,如《三十二体金刚经》,三十二体皆为篆书,其中一些篆体后世早已不流行乃至消失,文字学资料幸赖此帖得以保存。

专刻某地之书是明刻帖的一个创举,这类刻帖产生在经济富足、文化昌盛的江南一带。地域性刻帖如《金陵名贤帖》等,是保存地方文献、弘扬地方文化的一种绝佳方式。明帖还有为某一家族刻帖者,家族成员有父子、兄妹等,多为本朝人。如《崇兰馆帖》,刻莫如忠、莫是龙父子书;《之室集帖》,刻邢侗、邢慈静兄妹书。这类家族丛帖,刻帖者以亲友、后裔、族人乃至同乡居多,具有独特的纪念意义。

按地域、家族、书体等主题汇刻的丛帖,是明代刻帖的创新,它在继承宋刻帖的基础上又有所发扬,更打开了清人的刻帖思路,清刻帖鼎盛时代的来临,明人的启迪之功不可埋没。

清代是刻帖的巅峰时期,数量和种类都远远超过了宋明两代刻帖的总和,所以清帖分类比明帖分类复杂得多。除了与前述明刻帖相接近的分类方式外,清刻帖还有以书家的职业身份或历史评价来作为入帖标准者;清刻帖还从内容及形式的角度,增加了尺牍、摹古、临书、集字及金石图谱等种类。

如《国朝画家书》,收清代画家一百三十人,多为题画诗,以书写者的职业身份为选帖标准,这种思路使刻帖具有书史研究与画史研究的双重意义。又,《人帖》遴选标准首重人品气节,入帖者宋两人、明二十五人、清一人,俱为忠义之士。

将书家尺牍汇为一帙,在清代颇为盛行,代表作是吴修《昭代名人尺牍》二十四卷,数量为清刻尺牍之最,同时吴修在序中也指明了汇刻尺牍对保存文献的积极作用。

有部分清刻帖以摹古为主题,如《因宜堂法帖》,是对吉金铭辞及古碑文字的摹刻,将不常见的金文及碑文刻为法帖,以满足人们学书或研究的需要。

清代汇刻书家临书作品者,很多是以临书专帖的形式出现,如《攀云阁临汉碑》收钱泳临汉碑,《惟清斋手临各家法帖》收铁保临各类碑帖法书,这些刻帖体现了清人对临古的重视。

前人集字成碑者较多,集字丛帖则不多,目前仅见《爱鹅堂法书》和《小长芦馆集字帖》两种,《爱鹅堂法书》内容为“二王”书集唐诗一百零六首,《小长芦馆集字帖》内容为“二王”、孙过庭书集楹联、诰命、墓志、小传等。

此外还有清代图谱刻帖,以摹刻器型、印鉴、画像等较为多见。清代金石学的兴起,激发了以摹刻钟鼎彝器铭文、器型为主题的法帖的产生,如《清爱堂家藏钟鼎彝器款识法帖》。将印谱摹刻成帖,乃是清刻帖的首创,如《槐荫楼印谱》,也有如《印人画像帖》,将画像刻为丛帖,摹刻了清代二十八位著名印人像。

明清刻帖的帖石体例

刻帖在长期发展中,刻石体例越来越完善。其实,宋刻《淳化阁帖》体例即已颇为合理,之后的历代刻帖多是在此基础上更臻成熟。

明代私家刻帖在帖石的尺寸上,长度既非一律,也无固定尺寸。大部分的帖石尺寸,长度在三尺左右,至长不过四尺,一些帖石长度依据刻帖内容多寡而定,长短不一,但帖石宽度(即帖面高度)基本是一致的,以便成帖装裱整齐。不同法帖的帖面高度有区别,但大多在三十三厘米(一尺)左右,装裱并剪裁上下两端后成书尺寸,高度在三十厘米左右,折页后的书页宽度在十五厘米左右。

丛帖动辄数十方甚至百余方帖石,为了便于整理排列,石上须依次刻有序号,这种序号被称为“版号”。版号通常由两组序列文字组成,如“某/某”的形式,前为卷号,表明该石隶属于第几卷;后为石号,表明这方帖石在该卷中的次序。卷号多以天干“甲、乙、丙、丁……”为序,石号则以“一、二、三……”排列,如“甲/一”,即指该石为第一卷的第一石。

帖名指法帖名称,卷名指分卷题名,丛帖一般在每卷起首都会标注帖名与卷名。明清刻帖多以易于辨识的楷书或隶书书写帖名,但是也有少量特例,如明《来禽馆真迹》,帖名为草书;清《过云楼藏帖》,以古文书写卷名,然而这些情况在明清刻帖中并不多见。清代刻帖在形式感上比宋明帖更为考究,一些清帖如《友石斋法帖》《紫藤花馆藏帖》《小长芦馆集字帖》《瓯香馆集帖》等,均在帖石上刻有外签,签上写明帖名及卷数,并添加外框以便裁剪,使用于法帖装裱成册后的封面上,这样制作完毕的裱本在美观性及整齐度上确实超过了宋明刻帖。

刻石纪年一般都刻于帖尾,有的是刻于每卷卷尾,即便每卷都有纪年,时间一般也是统一的。有的刻帖工程耗时较久,也会每卷各自纪年。刻石纪年未必记录的都是刻石的真实情况,明清刻帖的刻石纪年,其年款既有实指,亦有虚指。明《墨池堂选帖》每两年刻毕一卷,纪年当时实指;明《戏鸿堂法书》十六卷,每卷均记刻于“万历三十一年,岁次癸卯人日”,自然虚指无疑。

刻工署名一般处于帖末,署名字体正常较小,但也有特例,章简甫为华夏刻《真赏斋帖》,以篆书署名,且刻工署名竟大于正文,这是名工自信的一种表现。此外,尚有少量刻工以摹入印章代替署名,如清《契兰堂法帖》,刻工以印鉴代替署名。

刻帖分类、体例与明清刻帖鉴定

在鉴定、整理丛帖时,刻帖的分类及帖石体例等基本信息有着区分刻帖次序、鉴定法帖真伪、辨识法帖归属、判断刻帖时代等作用,对深入研究刻帖意义重大。

明《停云馆帖》有十二卷本、四卷本及单卷本之分。《停云馆法帖》初刻为四卷,楷书标题,后毁于火,遂增刻为十二卷,四卷本现已失传,以十二卷本流传最广。在四卷本、十二卷本之外,还有文嘉集蔡、苏、黄、米宋四家书九帖刻成的单卷本《停云馆法帖》。此拓本极为稀少,仅见辽宁省博物馆、苏州博物馆各藏有一册,两者内容与目次基本相同,帖名、帖目标题依次为:“停云馆法帖。宋蔡忠惠公书、宋苏文忠书、宋黄文节公书、宋米南宫书。”其帖名为隶书,帖目标题为楷书。帖末有藏石者华复初的跋文:“右宋蔡苏黄米四名公书,计九帖,文休承郡博从真迹摹刻,甚精,盖《停云帖》之祖也。”

按华复初所记,单卷本是十二卷本《停云馆帖》的初刻,但以刻帖分类及体例论之,存在诸多疑点:

单卷本全刻宋四家书,计九帖,四家为四名家,指向性极强。十二卷本中,五、六、七卷为宋人书,其中含蔡苏黄米的为卷五,收入了李建中等十人二十四帖。两种选帖思路并不一致。

十二卷本《停云馆帖》从头至尾,没有出现“停云馆法帖”的帖名,“停云馆帖”的帖名由来,源于每卷卷末刻款“长洲文氏停云馆摹勒上石”。如果存在归属关系,则无法解释十二卷本《停云馆帖》无帖名、单卷本《停云馆法帖》却标注帖名之事。

除帖名外,单卷本《停云馆法帖》无卷名,作者姓名以楷书标题,而十二卷本《停云馆帖》卷名和作者名,均为隶书,两者格式亦不一致。

十二卷本《停云馆帖》收入法书百余种,多为文家自藏,仅有少量是将他人藏品借摹入帖者。单卷本既然标注为“停云馆法帖”,那么九帖亦当多为文氏自藏,也应一并刻入十二卷本。然而,单卷本与十二卷本相较,九帖中仅蔡襄《脚气帖》见于十二卷本,其余八帖并未刻入,这说明单卷本和十二卷本的帖源并不一致。

蔡襄《脚气帖》原作现藏于台北“故宫”,草书,七行。十二卷本忠实反映了原作的章法,单卷本则改刻为九行。刻帖改变每行字数的原因,通常是原迹与帖石高度不一致,《脚气帖》在单卷本与十二卷本中的行款差异,说明单卷本与十二卷本的帖石高度不一致,单卷本帖石高度低于十二卷本,这也是两者没有归属关系的重要依据。

由此可见,单卷本《停云馆法帖》与十二卷本《停云馆帖》在刻石范式、帖源、帖石高度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推断单卷本并非十二卷本的初刻,两者之间也无隶属关系。华复初记其为“停云之祖”,不能排除有故意拔高的可能。

以往刻帖的研究重点,多在辑刻者的身份和遴选思路、辑刻内容的艺术和文史价值上,刻帖分类及帖石体例往往被忽视。然而,分类与体例常常蕴含重要的版本信息,对其进行分析探讨,可以推动刻帖研究向更深层次发展。

《崇兰馆帖》,故宫博物院藏。    作者供图

(责编:金一、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