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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占芳:当代藏族作家汉语创作研究

2021年02月05日08:18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当代藏族作家汉语创作价值研究”负责人、青海师范大学民族师范学院教授

当代藏族作家的作品里剥离了对藏区的猎奇目光和围观效应,从藏族文化的深层次入手,让人们看到了祛魅后的藏区的真实面目、时代巨变给藏族民众带来的情感体验、人生观价值观在历史进程中的演变轨迹、藏传佛教对人性的塑造、与现代化生活的自洽等,还原了真实生活场景,成为研究藏区社会的百科全书,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藏族作家汉语创作文学作品的研究相对滞后,尤其对藏族作品中蕴含的独特多维的价值关注、挖掘不够。

“物叙事”的文学审美

独特的青藏高原地域和文化孕育了藏民族浓郁而独特的文学审美风格,呈现出雄浑辽阔神奇的自然之美、宗教情怀下慈悲向善的人性之美、语言的融创之美。在主题价值的开掘上,作家们以记录藏民族在祖国大家庭中的生活变迁和心路历程,提供给藏民族丰富的精神食粮为崇高使命,独具三方面的价值。一是发掘了人的价值的觉醒。当代藏族作家汉语创作的革命文学作品反映了在西藏和平解放后,农奴从农奴主的“物”一跃而成为新社会的“人”,由此迸发出对旧西藏农奴制社会的深刻揭露,对新社会新生活的热烈向往和衷心讴歌、热情赞美,焕发出强烈的主人翁精神和家国认同意识。这是亲历了从“旧社会”到“新社会”重大历史转变的第一代藏族作家的贡献,他们深具家国情怀,将自己的、本民族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与中华各族儿女同呼吸、共命运,通过创作汉语文学作品,总结反思农奴制度必然覆灭、新的时代必将到来的历史发展规律。二是对宗教神性理性反思的价值。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党的宗教民族政策的深入实施,宗教的日常化逐渐成为藏族文学的文化符码,出现了对宗教的神性表达。藏族作家自觉肩负文学启蒙民智的责任担当,通过传播弘扬现代科学知识,发出合乎理性、接近真理的探寻,对宗教的神性给予理性反思,启迪民众以科学和理性对待宗教中的神秘事象,带领藏族民众快速融入理性、科学的现代世界。三是宗教情怀濡养下慈悲向善的人性价值。藏族文学独特的人性之美的审美价值,源自藏民族文化濡养以及社会政治经济发展在不同阶段对作家审美情趣、审美心理的影响,呈现出宗教文化对藏民族精神品质的塑形价值: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安宁与完满,呈现出向善、向圣、向礼、趋美的意象之美。慈悲向善是藏族作家作品的普遍主题,他们敬畏自然、同情弱者、乐善好施、团结友爱、爱憎分明,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与施助异常热情、不遗余力,对给民众带来福祉的英雄人物不吝赞美,对破坏幸福生活的恶势力的批判与讽刺不留情面,显示出藏族文学深具的人文情怀和重要的人文价值。

在人物价值的塑造上,呈现出藏族独特的生命意识观照下的自由性灵的生命之美。青藏高原的艰苦环境不宜人居,塑造了藏族热爱生命、珍惜生命的强烈的生命意识。作家们书写了热爱自由、追求生命价值的藏民族精神,为世界文学画廊增添了一大批崭新的文学“新人”形象,世界文学由此烙上青藏高原广袤地域的美丽画卷。

在语言特色上,用汉语进行创作的藏族作家游走在汉语与藏语之间,两种语言、两种思维交互碰撞、自由转换,培植了作家们双向思考、平等观照世界的思维优势,带来思维的灵动与词汇的融创,形成双语创作中的融创美和诗性美的特点,使得他们的作品独具理性、自由、启智、温婉的精神气象,扩大了汉语语境的审美价值。同时,双重视角下多元世界的呈现、语言上的“杂糅”与“混搭”,促进了语言的再生机能。“天空一样开阔的毛垭草原上,红珊瑚的太阳从雪山的栅栏中姗姗走来,鲜奶般的雾气缭绕着牧歌与炊烟。”(泽仁达娃)这样富有地域特色、想象力丰富、让人惊艳的比喻和拟人,在藏族作家的汉语作品中俯拾皆是,营造出一个个主客体合一的“物叙事”的审美世界。而“物”成为叙事主体,主客观在思维中融合,充满诗性与灵动。这是藏民族自古以来与世界相处的一种思维方式,根植于藏族原始苯教万物有灵的思想与佛教众生平等的理念。在藏族人眼中,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存在,自然万物都有可能就是“我”的前世或来生。用这种思维满含情感地善待世间的一切,就是善待自己,从而实现世界的平等和谐、有情有义,因而富有诗情画意。这种“物叙事”的世界,扩大和丰富了汉语语境,给人以新颖睿智与感性灵动的审美观照。

被照亮的生态文学

苯教和藏传佛教本身具有丰富的生态思想,崇拜、敬畏、善待自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建构了藏民族心理基础。以描写藏族生活为主的当代藏族作家的汉语文学作品,都是较为典型的生态文学作品。生态文学一词对藏族作家而言,不是被创造,而是被发现,被照亮。藏族作家对和谐大自然的喜爱和赞美、对生态环境的关注,都渗透到骨子里、流淌在文字间。所以,相较国外和内地作家的生态文学作品,藏族作家的生态文学作品一是数量庞大、特色鲜明;二是生态审美与生态责任的作品占绝大多数,而生态批评的主题比较少;三是当代藏族作家的作品更接近原生状态的创作,有意识地学习吸纳西方生态文学理论后进行创作的非常少。因此,藏族作家创作的生态文学作品不仅以庞大的数量充实了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而且以带有宗教色彩的环保理念的原生态特质、话语建构、表现风格、叙事艺术等,表现出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学与西方生态文学的价值,以藏民族独特的文化魅力与内涵,融通着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为世界提供了中国生态文学创作的独特贡献。

民族启蒙的文学使命担当

藏族作家把为本民族启蒙作为自己的文学使命担当与价值追求,阐释和弘扬藏民族优秀文化资源,自觉担负起建设中华文化的重要使命,着力构建文化多元多样、民族和谐、团结共存的精神气象,在传承与拓展中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他们创作的汉语文学作品具有庄重文学的特质,在中国文坛始终保持了“纯文学”的精神追求和文学审美风格。优秀作家和作品形成文化地标和辐射圈,引领和召唤着新一代的藏族作家投身对桑梓之地的深情书写。同时,一批优秀文学作品被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等人改编成电影,在国内外屡获大奖,填补了许多历史空白,形成优秀作家文学作品的衍生价值和引领价值,影响力远远超越了文学作品本身,产生文化传播的辐射能量。文学和电影作品创作的繁荣,源于汉语教育的普及。对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作家的出生地进行分析,其结果也印证了汉语的教育普及程度与藏族作家创作成果之间的因果关系。此外,在央珍、阿来、次仁罗布等作家的作品中清晰地留存了藏族聚居区学校教育的发展历程,从贵族私塾、寺院教育到西藏解放后开启的现代中小学教育、高等教育,几乎涵盖了整个藏族教育的概况,使其文学作品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总之,藏族作家汉语创作的成长路径和多重文化背景、独特的精神内涵、对传统文化的传承革新,都有着重大的社会意义和研究价值。由此可见,少数民族文学在丰富和拓展中华文化、文学版图,构建多元一体文化格局,建立中华民族文化自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全新的资源。

(责编:孙爽、黄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