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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兹全先生(1911年9月7日—2011年2月15日) |
马宝珠 1955年生于北京,1983年大学毕业,1984年到光明日报社工作,其间,任《博览群书》编辑,《史学》《史林》专刊编辑、主编,理论部副主任,现为《光明日报》高级编辑、《文摘报》总编辑。著有《中国新文化运动史》、《文化更新的尝试》、《心河帆影——马宝珠随笔》、《一个女记者眼中的人生》、《说不尽的历史话题》(编著),主编《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提要》、《光明日报五十年历程》(与马馨林合编)、《实业元勋》、“影响中国历史的三百位人物”(丛书,与肖黎、吕延涛合编),撰有《戊戌变法百年祭》、《历史科学与文化建设》、《关于史学普及与提高的几个问题》、《用生命奏响中国学术的钧天大乐》、《君子之风,学者之范——怀念季老》、《文摘与文风》等论文、文章百余篇。 演讲人:马宝珠 时间:8月2日 地点: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由于工作关系,我有幸结识了一些学术大家,何兹全教授即是其中一位。芸芸众生,能成为大家,自有其不寻常之处。随着他的远去,我愈加感到回忆与重温的必要。因为,唯有记忆能触摸人们的心底,能唤醒那些沉寂了的美好,而美好的东西是不该休眠的。
记得钱锺书先生去世的时候,有人这样说:“还是让我们看钱先生的书吧。”我想,这话很有道理,因为,他的生命驻足在他的笔下,长留在他的著述中。纪念钱锺书先生的这种方式同样适用于其他大学问家。于是,我取出平日立于书柜里的《何兹全文集》,恭敬地读,认真地想:他何以成为一代史学大家?他何以把人们引领到一个新奇、博大、深邃的世界?
思来想去,还是感到王国维的话能说明问题。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诗意般地形容成就大事业者、大学问家的三种境界。追忆何兹全教授的学术生涯,权且为王国维的精辟论断做个注解。
修炼始于寂寞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见天涯路。
【宋】晏殊·蝶恋花
这原本是宋人写离情的名句,引伸的意思是,一个人在萧索凄冷中傲然独立、独来独往、追寻理想的情景。王国维以此比喻古今成就大事业者、大学问家必经的第一种境界:要有勇气忍受一切寂寞、孤独与辛酸。
1911年9月7日,何兹全出生在山东菏泽。这时的中国正处于辛亥革命的前夜,战事连连。战乱的年代本不是读书的年代,但做小军官的父亲有些收入,这使得童年的何兹全生活基本无忧,还能读书。他六七岁就进了私塾,开始读《四书》。由于私塾不设算术课,他便在10岁时进了学堂,跟着三年级学算术,跟着四年级上语文。语文老师是位老先生,教《古文观止》,何兹全很喜欢他,觉得他有学问。还有一位叫曹香谷的先生,时常在学校礼堂的廊柱前挂上小黑板,少年何兹全站在黑板前凝神。他记得曹香谷先生经常以圣贤之言教导学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请看风急天寒夜,谁是当门立脚人;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他解释,第一句说的是友爱互助精神、推己及人的宽恕精神;第二句的意思是在困难与危险面前不动摇、不低头的知难而进精神;第三句强调遇事认真考虑,作出决断,别人说好说坏,不必介意,但好的地方,尽可能吸收。圣贤的话走进他幼小的心灵,让他明白许多道理。以后,他又接触《诗经》、《左传》和《孟子》等,渐渐对国学产生兴趣。他阅读李笠、梁启超的《国学书目》,设法找来《书目答问》,并打算系统阅读这些经典。这时,他才16岁。
两年后,何兹全从菏泽来到北京。不久,他考取了北大。当时的北大,入学时不分系,何兹全选的是政治系。他选择政治系的理由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了,为什么失败,一定要探个究竟。然而,一段时间过后,政治系的课程没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又转入史学系。
北大史学系云集着一大批名师:胡适、傅斯年、钱穆、陶希圣等。这些老师讲课有共同的特点:生动、清晰、深刻、独到,何兹全对他们十分钦佩,也渐渐懂得,老一辈学者是以扎实的学问为根基的,重要的古籍他们都能背诵,譬如,傅斯年先生讲课善于引用古书,经常整篇背诵,记忆超人。
这里顺便提及,2006年,笔者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之约,主编《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提要》,书中收入了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傅斯年《民族与古代中国史》、钱穆《国史大纲》的提要。胡适自觉而精熟的研究方法、傅斯年关于中国古史研究的筚路蓝缕之功、钱穆提倡史心与史识的思想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举这个例子,意在旁证何兹全教授的北大记忆。
北大教授们的学术思想深深影响了年轻的何兹全。他从钦佩、欣赏到决意效仿、学习。就这样,在名师的引领下,他的人生脚步开始走向史学殿堂。
大学二年级,20岁的何兹全就开始阅读《资治通鉴》、二十四史。那时,北大位于北京的沙滩,还没有像样的图书馆,一个叫松公府的平房院落用作图书馆,二进院的北房是古籍图书馆,书桌又长又宽,由于看书人不多,有时一个人可以占半个桌子。书借多了,三面围起来,像个书墙。读书人近乎“苦行僧”,但在书墙里看书,如同置身于世外桃源。借书时不用查书目,也不用写借条,只要报上书名,图书管理员敲敲脑袋,略一寻思,就把书递到手上。读书无疑给人以精神享受,但是,一个青葱年少的人每天要和老祖宗对话,要和“之乎者也”打交道,与青灯黄卷相伴,其感受是不言而喻的。松公府里的书有限,何兹全就跑到位于文津街的北京图书馆去看。当时,他的住所在北大东斋,从住所到北图,要经过北海大桥。闭馆后,他独自走在大桥上,南北两海的景色吸引着他,一天的寂寞与枯燥便渐渐散去。
在图书馆,他接触了辩证法和唯物史观,阅读了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德国农民战争》,也浏览了考茨基的《基督教的基础》、《托玛斯·穆尔和他的乌托邦》,这为他日后的学术生涯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石。读书是寂寞、单调的,但是,“每天钻进图书馆看书,书读多了,自然就有心得,就有想法。”伴着青春的激情与锐气,他开始跃跃欲试,大有“少年心事当拿云”的豪迈与气魄。
回忆自己的读书生活,特别是回忆当年往返于位于文津街上的北京图书馆与北大东斋“啃”《大藏经》的情形时,何先生难耐激动:“在北大读书的4年,是我过去生活最幸福、最有意义、生活得最像个人样的时期。北大4年,是在有知识、逐渐认识世界、认识自己中生活的。”我想,何兹全先生以自己的经历诠释了寂寞的意义与内涵。如果读书必须以寂寞相伴,那么,这种寂寞就是火山爆发前的沉寂,预示着“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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