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特朗普時代資本主義的危機與社會主義的未來
2016年美國大選堪稱史上最具爭議的總統選舉, 普遍不被西方政界和主流媒體看好的地產大亨特朗普的勝選引起了美國乃至國際輿論的一片嘩然。自勝選結果揭曉以來, 美國多地爆發了大規模示威游行, 民眾的抗議、沖突不斷。“特朗普現象”引發了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 因而也成為國外左翼學者的熱議話題。
特朗普曾在多種場合抨擊美國資本主義的現實。那麼, 資本主義制度為何會選出看似“反資本主義”的特朗普?特朗普的當選究竟是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反動還是對這一制度的延續?美國著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大衛·科茲 (David M.Kotz) 、密蘇裡大學堪薩斯分校經濟系教授邁克爾·赫德森 (Michael Hudson) 及加州州立大學經濟系教授邁克爾·佩羅曼 (Michael Perelman) 等學者普遍認為,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逐漸形成的新自由主義危機是特朗普當選的根本原因。20世紀70年代末, 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取代凱恩斯主義主導美國經濟。經過數十年的發展, 這一政策在使少數資本家迅速積累巨額財富的同時, 導致了2008年嚴重的金融危機和愈演愈烈的經濟停滯, 並正在摧毀普通勞動人民的生活。以白人男性為主的工人階級面臨工資持續減少、失業風險增加、被資本主義邊緣化的生存危機, 形成了支持特朗普的土壤。同時, 學者們認為, 由新自由主義危機引起的大眾的“閹割性焦慮”、仇富心理和威權主義思潮的影響等社會心理因素也是促成特朗普現象的原因。進而, 大衛·科茲指出, 特朗普政權的實質是右翼民族主義。當兩黨無法在新自由主義框架內解決資本主義危機時, 右翼民族主義異軍突起, 它將國外勢力與移民者作為當今資本主義危機的替罪羊, 通過強調民族主義、仇外主義、種族主義和一切被認為有利於美國復興的復仇主義, 試圖挽救資本主義。但特朗普政權卻難以改變美國新自由主義的現狀。自特朗普入主白宮以來, 通觀政府當局的人員構成及政策實施, 新自由主義色彩不是被削弱, 而是被強化了。特朗普政權仍然為少數大資本家服務, 其施政綱領只是在資本主義框架內的改革, 並沒有動搖資本主義制度本身, 更挽救不了資本主義的危機。
左翼學者分析了特朗普政權可能引發的后果, 並指出解決資本主義危機的根本之道———社會主義。他們從國內和國際角度闡述了特朗普政權的危險性。從國內看, 特朗普政權將通過對工人、受種族壓迫的人、移民、婦女、同性戀群體、青年人與老年人的權利的侵犯, 為跨國銀行與企業牟取巨額利益。選舉權、工會與公共服務系統將成為他們攫取公共財富的目標。從國際看, 為了追求世界霸權而發起的戰爭與攻擊將全世界人民帶到了核戰和環境災難的邊緣。通過深刻揭露特朗普政權的危害, 左翼學者們一致相信, 隻有超越資本主義制度, 開辟一條能夠保障所有受壓迫群體利益的社會主義道路, 才能在根本上克服危機, 建立公正美好的新世界。左翼學者提出了替代資本主義的具體方案, 包括提供全民基本收入保障和全民工作保障, 設立公共銀行和工人合作社, 以及回收礦物燃料公司資源以資助再生能源發展等。為了實現社會主義美國的目標, 在現階段, 一是需要建立一個包括所有受壓迫群體和他們的左翼、中間派政治代表結成的政治聯盟, 二是需要不斷壯大的社會主義運動。
此外, 許多左翼學者還從婦女、生態、種族、移民問題等多個角度具體探討了特朗普時代的現實矛盾及其解決路徑。有的學者闡述了資本主義社會女性受壓迫的歷史與現實, 並強調, 婦女問題由資本主義制度造成, 婦女斗爭從屬於階級斗爭, 應從性別與階級的雙重視角尋求婦女解放之道。有的學者分析了當前的氣候變化危機及特朗普拒絕承認氣候變化的實質, 並指出了解決路徑。面對氣候變化危機, 左翼學者們認為, 現階段左翼應立即發起大眾的、全球性的、非暴力的氣候動員運動以挑戰特朗普政府關於氣候變化的觀點, 積極推動綠色新政。但他們強調, 資本主義制度是造成氣候變化危機的根本原因, 資本主義的實質決定了在資本主義框架內不可能消除危機。超越資本主義, 建立民主的、聯合的生態社會主義社會, 才是根本解決之道。關於種族問題, 有的學者從歷史與現實的角度討論了種族問題及斗爭策略, 認為特朗普政權強化了資本主義社會一直存在的白人至上主義, 黑人等少數族裔處在被剝奪財產、國家暴力和與日俱增的死亡境遇中。當今種族運動應與階級斗爭相結合, 黑人應在跨種族、跨國家的階級斗爭中發揮強大作用。同時, 當今的所謂“非法移民”問題也備受左翼學者關注。左翼學者指出, 不公正的全球經濟秩序和種族主義是導致移民問題的罪魁禍首, 而國際難民危機則是美國推行全球霸權主義政策的產物, 美國應為此承擔主要責任 (8) 。
總之, 國外左翼學者在分析與批判特朗普政權時, 並沒有局限於“特朗普現象”本身, 而是將斗爭矛頭直指資本主義制度。正如美國社會主義活動家辛西亞·阿魯茲 (Cinzia Arruzza) 指出的, 資本主義不只是一種經濟制度, 更關乎整個社會生活。資本主義制度是造成婦女、生態、種族、移民等領域一系列危機的根本原因, 特朗普政權僅僅是加劇了這一危機。當今整個世界正處在不可逆的資本主義危機中, 國家暴力、白人至上主義、仇外主義、男權主義、生態惡化、政治對立及底層斗爭在危機中不斷強化。資本主義制度在給資產階級帶來富有和自由的同時, 也給無產階級帶來無盡的貧窮和受壓迫。這種制度的崩潰不可避免, 社會主義必將取而代之。如前所述, 面對資本主義的重重問題, 左翼學者提出了相應的斗爭策略, 但在他們看來, 這些斗爭並非相互孤立, 而是統一於無產階級的斗爭實踐。
三、左翼反抗的歷史、現狀與未來
自2016年11月美國大選結果揭曉以來, “反抗”已成為特朗普時代的“新常態”。不僅在美國各大城市, 全球還有20多個國家中都爆發了聲勢浩大的抗議示威游行。全球上百萬人走上街頭對特朗普的當選及其性別歧視、種族主義、排外主義等一系列過激言論發出了強烈的抗議之聲。目前, 全球抗議活動仍在繼續和擴大, 抗議主題多元、參與廣泛、方式多樣, 左翼力量在抗議活動中正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左翼學者就當前左翼反抗的不足與面臨的挑戰進行了深入探討。有著30余年抗爭經驗的美國社會活動家考夫曼 (L.A.Kauffman) 認為, 當前的反抗活動較之以往, 無論是規模、主題, 還是參與群體上都更為廣泛和豐富, 但斗爭主題的分散與組織中心的缺失, 是目前反抗運動的主要問題。還有學者指出了左翼反抗目前面臨的三點挑戰:一是斗爭矛頭的錯置。國家的收編策略導致許多反抗特朗普的左翼力量被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瓦解。反抗者僅站在民主黨立場反對特朗普政權本身, 並未認識到由民主黨和共和黨共同締造的資本主義制度才是矛頭所在。二是對替代性方案的忽視。有學者指出, “反抗”一詞, 不僅僅表示對某種事物或行為的拒絕, 同時還包含對未來前景的設想。當前的反抗運動隻注重對特朗普政權及其主張的反對, 卻沒能提出足以改變現狀的替代性方案。三是反抗力量的分散化。由於反抗主題的廣泛和反抗群體的多元化, 各種反抗力量沒能聯合起來形成強有力的中心。還有學者以2012年加拿大“楓葉之春”運動以來的反抗運動為例, 探討了加拿大左翼面臨的挑戰及應對策略, 即如何在自由黨主導的緊縮政策和極右派多種政治強力的沖擊下組織力量作出積極的反抗回應。
在清楚認識目前左翼反抗的不足與挑戰的基礎上, 左翼學者們重點探討了現階段左翼的應對策略及未來的發展規劃。他們主要提出了以下幾點策略:第一, 引導大眾認清斗爭對象。左翼人士保羅·斯裡克 (Paul Sliker) 指出, 引導大眾將斗爭矛頭指向資本主義制度是當前左翼迫切需要採取的行動。大眾中仍有許多人不能認清資本主義的本質, 他們希冀在資本主義框架內實現訴求的做法是徒勞的。左翼需要讓大眾明白資本主義制度的運行機制, 認識到隻有超越資本主義, 實現社會主義, 才能在根本上克服危機。還有學者指出, 帝國主義政策是特朗普政權及其一系列民族主義主張的重要支柱, 美國國內的左翼反抗同時要把國際上的帝國主義作為斗爭目標。第二, 組成反抗的統一戰線。左翼學者就反抗中各種左翼力量應怎樣超越種族、性別、年齡差異聯合起來組成統一戰線, 共同挑戰資本主義制度, 也進行了充分的討論。他們認為, 特朗普時代大眾面臨的婦女、生態、種族等領域的種種困境不是孤立存在的, 它們相互交織、影響。資本主義制度是造成這些困境的共同根源。左翼應致力於發起集體性的全民反抗運動, 聯合所有反抗力量統一於無產階級的斗爭實踐, 共同為社會主義而奮斗。第三, 使年輕人成為反抗主力。學者們認為, 美國千禧一代正崛起成為左翼反抗的中堅力量。2017年紐約左翼論壇闡述了年輕的反抗者爭取和運用政治權力打擊右翼, 影響美國政治進程的必要性, 並探討了如何通過教育培養學生的反抗意識與領導力, 如何讓學生主導的對自身現狀的反抗發展為公共訴求並與父母、教師、社區聯合, 以及怎樣建立一種學校、社區主導的民主運動以挑戰當前的資本主義危機等問題。此外, 論壇還就詩歌、戲劇、電影等藝術形式在左翼反抗中的重要作用進行了探討。許多學者還回溯了美國上一代左翼反抗的歷史, 參照了印度、拉美、中東等地的反抗現實, 探討了從中可供學習的反抗模式及未來發展的新路徑。
四、簡評
以2017年紐約左翼論壇為陣地, 國外左翼學者從資本主義制度層面深刻揭露了“特朗普現象”產生的原因、實質及當前社會面臨的一系列挑戰的根源, 提出了未來社會的可替代性方案, 並從實踐層面具體探討了現階段左翼反抗的策略及未來發展規劃。左翼學者們將左翼反抗的矛頭直指資本主義制度, 明確了斗爭方向, 凝聚了左翼力量。
但不得不指出, 左翼人士成分混雜, 思想各異。就如紐約左翼論壇的參加者那樣, 其中有不少民主社會主義者、國家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改良主義者及政治激進分子等, 他們對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的看法各異。我們應加以辯証分析和對待。同時, 左翼活動存在實踐方案不統一、可操作性不強的問題。左翼學者都一致強烈抨擊資本主義制度, 提出了替代這一制度以實現人類解放的實踐方案。但由於左翼人士的成分混雜和思想多元, 他們對現階段的反抗策略及未來可替代性方案的規劃意見各異, 很難形成統一的指揮中心和行動力量。而且, 他們提出的實踐方案大多缺乏可操作性, 並較為片面和局部, 從宏觀視角對左翼行動進行統一的、長遠的規劃不多。這也反映了左翼發展的現實。當前全球左翼力量仍處在分散、混亂的狀態下, 沒能形成強大的統一戰線, 以共同對抗資本主義。因而, 形成強有力的指揮中心, 聯合各種左翼力量, 壯大左翼組織, 推進左翼運動實踐, 使左翼在全球政治舞台上佔據重要地位, 是當前國外左翼需要努力的方向。(注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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