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網站入口

站內搜索

楊光斌:“回到中國”的社會科學及政治學的學科性貢獻【3】

2015年04月13日16:11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原標題:楊光斌:“回到中國”的社會科學及政治學的學科性貢獻

  比較政治研究:社會科學的增長點

  提出問題只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解決問題是一項世代工程,個體化的學術研究工作都是這個“新轉型時代”的一個分母。政治學應該成為一個大寫的分母。

  社會科學由政治學、經濟學和社會學三大基礎學科構成。這三大學科中,政治學產生於古典時期,經濟學是工業革命的產物,社會學則為了應對工業革命所帶來的社會問題。晚到的經濟學已經形成“帝國主義”架勢,其對西方政治學和社會學的影響無處不在。但是,那種以個體權利為本位的經濟學,畢竟不能回答人類的整體性利益和整體性難題,而政治學的天職則是回答和解決“共同體之善業”。這並不意味著政治學還停留在古典時期,而應當是吸納了經濟學和社會學的大政治學科。

  在政治學科中,對發展社會科學最有價值、但在中國發展得最不好的,則是比較政治研究。比較政治學與政治學理論、本國政治和國際政治的關系不待多言,很容易理解。為國內學術界所忽視的是,西方政治思想史乃至政治哲學到底是怎麼來的?從亞裡士多德到西塞羅,從馬基雅維利到孟德斯鳩,從托克維爾到馬克思,以及近代的白芝浩與威爾遜,這些“政治思想史上最杰出的思想家向來都是比較政治學者”,都是針對他們時代的重大政治問題的。因此,我們切不可把這些人的思想視為哲學中的“先驗”,而是歷史語境中的“先驗”,即奧克肖特所說的“先前經驗的理論化”。這就需要我們對“先前經驗”(相對於比較政治研究的當下經驗)進行系統的理解與研究,從而才有能力做到甄別、放棄與吸納,否則我們的政治思想史研究乃至政治哲學研究就永遠停留在翻譯、引介和詮釋的初級水平。

  社會科學至少是二維的,即理論與現實或者理論與歷史。這裡的現實或歷史就是比較政治的經驗研究。研究者如果熟悉比較政治研究中的比較政治經濟學,就可以看到,很多古典思想需要得到反思甚至重構。這是因為,我們所處時代的社會結構,既完全不同於政治化的古典城邦,也不同於近代洛克筆下的二元化結構即政治—社會,今天是政治—經濟—社會的三元化結構。這就是說,“利維坦”不但是政治的國家,還有資本權力這個“利維坦”。考慮到這樣的完全不同的社會結構,無論是古典思想本身,還是基於文本解讀而發展出來的新古典思想(如保守主義政治哲學、新共和主義),都需要加以謹慎對待,因為很多關於政治、國家、人性的古典命題,都沒有考慮到資本權力這個“利維坦”或波蘭尼所說的“市場化社會”這些重要論域。因此,要真正復興國內的政治學理論,需要尋求研究方法上的“新路徑”。而回到源頭,即比較政治研究與政治哲學不分家的傳統,或許是一個好的選擇。

  比較政治研究的發現,對既有的社會科學命題很有沖擊力。在很多人的觀念中,“歷史終結”了,即自由民主已經徹底勝利了。但現實如何呢?世界上人口過億的國家有12個,其中3個是早工業化國家——美國、日本和俄羅斯,它們靠掠奪和戰爭才得以發展,比如美國對印第安人的滅絕式掠奪,日本和俄羅斯就更不用說了﹔其他9個則是發展中國家——中國、印度、孟加拉國、巴基斯坦、印尼、菲律賓、墨西哥、巴西和尼日利亞,其中除中國實行民主集中制之外,其他8個國家都是代議制民主即自由民主。這9個國家有相同之處,都曾是西方國家“分而治之”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國家力量較弱,實行代議制民主則造成更加地去國家化。應該說,所有的后發國家是需要組織化的,但隻有中國共產黨的民主集中制政體能把整個國家有效地組織和統一起來。因此,代議制民主政體和民主集中制政體都需要在比較視野中加以深入研究。

  放眼廣大發展中國家,應該看到,很多國家有了經過黨爭民主而獲得的授權,即所謂合法性,但是國家治理如何?有的甚至因選舉而使國家和社會分裂。很多國家也有了憲法法院,但是非但不能維護民主,反而成為動亂之源。與合法性理論密切相關的是,流行的西方治理理論給出的“善治”標准就是社會參與、公開透明、責任和合法性。這個藥方具有道德上的優勢,誰能否定公共參與和公開透明以及由此而達成的合法性的價值呢?但是,價值之善就一定是實踐之福嗎?世界上很多欠發達或發展中國家確實按照世行的標准去治理了,公民社會活躍起來且無比發達了,結果如何呢?地方自治需要負責任的公民社會,更需要強大而有責任的政府去協調公民組織。美國人孔飛力在《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中指出,一旦超出縣域范圍,自治的鄉紳們便不再合作。而在印度,恰恰是民主社會最發達的二十幾年來,其治理變得更差,出現了奇怪的“托克維爾悖論”:“1947年的最初幾年裡,民主政府運轉順暢,恰恰因為它不是發生在一個民主社會中﹔隨著民主社會的慢慢出現,加上真正的政治平等意識的傳播,它已經使民主政府的運轉更加困難”。這實在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結論,卻是發展中國家的普遍現象:當一個群體最終安定下來並決定按規則行事時,其他新興的魯莽群體則以平等的名義公然違抗規則。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非守法性”文化,即使在已經發生民主轉型並得以鞏固的拉丁美洲國家,行政權遠遠大於議會的權力,通常是以行政法令繞開憲法。更嚴重的是,民主化之后的巴西、墨西哥,依然有高達75%的百姓相信警察是為有錢人服務的,隨時可能對百姓濫用暴力。

  其實,雖然同樣叫公民社會,但是具有多樣性,有好的公民社會,還有意大利南部的壞公民社會,而在發展中國家更多的是印度式碎片化公民社會、菲律賓式封建制公民社會、尼日利亞的部族式公民社會,結果導致“無效的民主”。鑒於此,曾經放言“歷史的終結”的福山,最近在著名的《民主雜志》上發表《為何民主表現得如此差勁》,反思治理理論中的社會參與—公開透明的無效性問題,而績效上的無效性必然傷害民主政治的合法性。在我看來,一定程度的地方自治不但重要而且必須,但地方政治公共性之和並不等於全國政治的公共性,而將地方自治協調起來進而變為行動能力的,非要強大而有責任的政府不可。這就是比較政治研究要告訴我們的基本結論。

  觀察中國,不要隻盯著那幾個發達國家,還要了解更多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邏輯。要知道,世界上有70%的人口生活在代議制民主政治之中,過得好的不過就是30來個國家/地區,人口佔比不到10%。因此,“回到中國”的社會科學,不但要通過理論“重述”來重新理解和建構既有的社會科學命題,更要通過比較政治研究、尤其是可比較的發展中國家研究,切實更新我們指向未來的知識系統建構。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責編:趙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