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末以来,汉语常用词演变研究逐渐受到学界的重视,研究内容不断丰富,主要包括:常用词的历时替换研究;常用词的衍生和演变研究;常用词常用义的来源和演变研究。汉语常用词演变研究不仅是汉语词汇史的重要内容,而且与古籍整理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以下从常用词演变与古籍校勘、古籍作者问题和疑伪古籍三方面作一简述。
首先,利用常用词演变可以解决古籍校勘问题。在范祥雍的《〈洛阳伽蓝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中有如下一则例句:“至那伽罗阿国,有佛顶骨,方圆四寸,黄白色;下有孔,受人手指,闪然似仰蜂窝。”经查,在周祖谟的《〈洛阳伽蓝记〉校释》(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周振甫的《〈洛阳伽蓝记〉校注》(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杨勇校笺的《〈洛阳伽蓝记〉校笺》(中华书局2006年版)、尚荣译注的《洛阳伽蓝记》(中华书局2012年版)中,“蜂窝”均作“蜂窠”。那么,究竟孰是孰非?范祥雍在《〈洛阳伽蓝记〉校注》例言中写道:“历来公认如隐堂本为最古最善,用它作为底本,而以吴琯本、汉魏丛书本、绿君亭本、真意堂本、吴若准集证作为主要校本。”《四部丛刊》影印如隐堂本。检《四部丛刊》,是“窠”而非“窝”。不知范氏所据者何?
事实上,依据常用词演变的史实,我们也可以判断出孰是孰非。在汉语词汇发展史中,“窠”与“窝”在表示“动物巢穴”义上存在竞争替换关系。据笔者所调查的文献,“窠”最早出现在东汉初年的文献《论衡》中,在中古汉语时期常见。如果《洛阳伽蓝记》中“蜂窝”能够成立的话,“窝”的始见用例便可上溯至中古汉语时期。但遍检中古汉语文献,并未发现其他用例。接下来便是唐五代时期的用例。我们知道《洛阳伽蓝记》成书于547年,五代时期距之近400年。400年间未见1例“窝”,这让我们怀疑《洛阳伽蓝记》中“窝”的真实性。
其次,利用常用词演变可以解决古籍作者问题。从语言角度考证古籍的成书年代及作者问题,是一条行之有效的途径。这是因为,生在某一时代、地域的人,是摆脱不了其所处时代、地域语言的影响的。我们可以从语音、语法、词汇中的任一角度对作品进行考察,也可以将它们相结合。江蓝生认为:“与词汇相比,语法方面的现象更具有规律性、普遍性,因此也更可靠些。”汪维辉认为:“词汇同样具有时代性,一个词或一个义项始见于何时,虽然难以说得绝对准确,但大体上是可以考定的。尤其是一些在历史上有过历时更替关系的常用词(包括语法研究中常说的同一个句式框架内的虚词更替),它们的发展变化很有规律,时代性尤为明确。”因此,从常用词的角度去对比作品语言的不同无疑是可行的。
《醒世姻缘传》署名“西周生”,西周生是谁,学界至今没有定论。影响较大的是蒲松龄说,但也有不少学者持非蒲松龄说。考察《醒世姻缘传》和《聊斋俚曲集》中“绳索”义词、“每天”义词语、“物品”义词的使用情况,两者存在不少差异。表“绳索”义,《醒》凡见3例“索”,而《聊》则未见。表“每天”义,《醒》用“日逐”,“天天”未见;《聊》则用“天天”,而无“日逐”。表“物品”义,《醒》共见“物事”13例,《聊》则未见。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西周生”不太可能是《聊》的作者蒲松龄。
再次,利用常用词演变有助于考定疑伪古籍。常用词有着较高的使用频率,经常出现在人们的口头和笔端,因此很难作伪。从常用词演变的角度来考定疑伪古籍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1933年中西书局出版了梅寄鹤藏本《古本水浒传》,该书仅印了后五十回,称后五十回是施耐庵的续作。1985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蒋祖钢校勘的《古本水浒传》。再版后,有的研究者认为这的确是施耐庵所作。有些研究者不同意,指出这是后人的伪作。这个问题也可以从语言角度来考察。笔者曾对表示“一昼夜”,有时专指白天的“天”做过考察,得出在明中后期的语料中才见少量用例的结论。检索《古本水浒传》,在后50回中,有不少名词“天”、量词“天”,甚至“昨天”“今天”“明天”“后天”的用例。而这些都不见于前70回。这一方面可以说明前70回和后50回的语言不一致,不会出于一人之手;另一方面说明后50回是后人伪作。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