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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学导论》第六期成果简报

2017年06月23日16:43来源: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

2016年6月2日,美学家、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叶朗先生应邀赴中国美术馆开讲,主题是“从四个方面谈中华美学精神”。叶先生以“中华美学精神”为核心,从四个层面进行讲解,一共谈了四个问题,这四个问题都是中华美学的基础理论问题。第一个层面,从美的本体层面来谈:中国美学中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也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美”是人在审美活动中情景相融而生成的意象世界,所以“美”不能脱离人的直接的审美体验,不能脱离人的心灵的创造活动。第二个层面,从社会生活的美的层面来谈:中国老百姓在普通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都着意去营造一种美的氛围,创造一种快活、热闹、优雅、精致的生活世界。这也是中华美学精神的体现,是中华民族的强大生命力的体现。第三个层面,从自然美的层面来谈:中国古代思想家认为,自然界是一个大生命世界,天地万物包含有活泼泼的生机和生意,这种生机和生意是最值得观赏的。人们在这种观赏中,体验到人与万物一体之美,从而得到极大的精神愉悦。第四个层面,从人的精神境界来谈: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看来,哲学和美学的目标在于引导人们重视精神生活,要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审美活动对人生的意义最终归结起来是提升人的人生境界,审美活动、艺术活动要引导人们去追求一种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更有情趣的人生,去追求人生的神圣价值。

从四个层面谈中华美学精神

——叶朗先生在中国美术馆开讲

2016年6月2日,中国美术馆举办了题为“从四个层面谈中华美学精神”的讲座,主讲人是美学家、北京大学哲学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叶朗先生。讲座开始,叶先生首先谈到“中华美学精神”是一个大题目,这个研究课题需要我们对中国美学史、中国文学史、中国艺术史、中国文化史进行系统的、深入的研究、概括和提炼,在此基础上,对“中华美学精神”的内涵做出理论的阐释。他说:“这可能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这个研究过程中,我们要注意吸收‘五四’以来的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这期间可能会出现不同的看法,对不同的看法我们可以展开讨论,通过讨论来逐步形成共识。”

随后,叶先生以“中华美学精神”为核心,从四个层面进行讲解,一共谈了四个问题,这四个问题都是中华美学的基础理论问题:第一个层面,从美的本体层面来谈。叶先生指出,中国美学中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也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美”是人在审美活动中情景相融而生成的意象世界,所以“美”不能脱离人的直接的审美体验,不能脱离人的心灵的创造活动。他说,中国美学的这个观点引导艺术家在艺术创造中追求人格性情、生命情调的表现,同时也引导人们重视精神的价值,去追求心灵境界的提升。第二个层面,从社会生活的美的层面来谈。叶先生指出,中国老百姓在普通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都着意去营造一种美的氛围,创造一种快活、热闹、优雅、精致的生活世界。这也是中华美学精神的体现,是中华民族的强大生命力的体现。第三个层面,从自然美的层面来谈。叶先生说,中国古代思想家认为,自然界是一个大生命世界,天地万物包含有活泼泼的生机和生意,这种生机和生意是最值得观赏的。人们在这种观赏中,体验到人与万物一体之美,从而得到极大的精神愉悦。第四个层面,从人的精神境界来谈。叶先生指出,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看来,哲学和美学的目标在于引导人们重视精神生活,要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审美活动对人生的意义最终归结起来是提升人的人生境界,审美活动、艺术活动要引导人们去追求一种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更有情趣的人生,去追求人生的神圣价值。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

叶先生指出,中国美学在美的本体上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外在于人的“美”,也不存在一种实体化的、纯粹主观的“美”,美是人在审美活动中情景相融而生成的意象世界,所以美离不开人的审美活动,离不开人的心灵的创造。柳宗元提出过一个十分重要的命题: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叶先生认为,柳宗元这段话提出了一个思想,这就是,自然景物(“清湍修竹”)要成为审美对象,要成为“美”,必须要有人的审美活动,必须要有人的意识去“发现”它,去“唤醒”它,去“照亮”它,使它从实在物变成“意象”(一个完整的、有意蕴的感性世界)。“彰”就是发现,就是唤醒,就是照亮。外物并不能单靠了它们自己就成为美的(“美不自美”)。叶先生说,美离不开人的审美体验,这种体验是一种创造,也是一种沟通,就是王阳明说的“我的心灵”与“天地万物”的欣合和畅、一气流通,也就是王夫之说的“吾心”与“大化”的“相值而相取”。所以,美不能离开观赏者,观赏者对美的观赏都带有创造性。

叶先生说,唐代画家张璪有八个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八个字是中国绘画美学的纲领性命题。“造化”即生生不息的万物一体的世界,亦即中国美学说的“自然”。“心源”是说“心”为照亮万法之源。这个“心”,是非实体性的、生动活泼的“心”。万法(世界万物)就在这个“心”上映照、显现、敞亮。所以宗白华说:“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又说:“中国宋元山水画是最写实的作品,而同时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心灵与自然完全合一。”又说宋元山水画“是世界最心灵化的艺术,而同时是自然的本身”。叶先生指出,这些话说明,在中国美学中“心”是照亮美的光之“源”,这个“心”不是实体性的,而是最空灵的,正是在这个空灵的“心”上,宇宙万化如其本然地得到显现和照亮。所以“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是“造化”与“心源”在主客二分基础上的统一(认识论意义上的统一),而是“造化”与“心源”存在论意义上的合一。也就是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是认识,而是体验。所以,中国美学认为美的本体就是“意象”,审美活动就是要在物理世界之外构建一个情景交融的意象世界。这个意象世界就是审美对象,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广义的美。

叶先生说,中国美学这个“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美学观念,在理论上最大的特点是重视心灵的创造的作用,重视精神的价值和精神追求。他认为这个理论在历史上至少产生了两方面的重要影响:一个影响是引导人们在艺术中特别重视心灵的创造与精神的内涵。中国美学强调,“一草一木,一丘一壑,皆灵想之独辟”,强调艺术境界是“性格和情趣的反照”,是“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这使得中国艺术如宗白华先生所说,成为一个永恒的“灵”的空间,成为艺术家的人格性情、生命情调、心灵节奏的直接表现,成为“世界最心灵化的艺术”。再一个影响,是引导人们去追求心灵境界的提升,使自己具有一种“光风霁月”般的胸襟和气象,从而去照亮一个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更有情趣的人生。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营造一种美的氛围

叶先生说,中国美学不仅重视艺术领域的美,而且十分重视社会生活领域的美,特别重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美。中国美学广泛地渗透到中国广大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中国老百姓在普通的、平凡的日常生活中,都着意去营造一种美的氛围。叶先生认为,这种日常生活的诗意化,从孔子那个时候就开始了。《论语》记载孔子很欣赏曾点的理想生活方式:“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就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美的氛围,是日常生活的诗化。在孔子之后几千年的历史中,中国老百姓在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中,都着意营造一种美的氛围。叶先生说,这种美的氛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来说:一种是普通平民百姓的美感追求,他们在最普通的生活世界中营造美的氛围。中国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民俗风情,处处体现出中国人的安详、平和、乐观、开阔的内心世界。比如《清明上河图》描绘的北宋京城快活热闹的气氛,老北京喧闹的天桥、胡同和吆喝声、蓝天传来的鸽哨声、小酒馆悠然自得的情调,等等,都显示出中国人乐观、平和的心态,寄寓着中国人的审美情怀。中国人在饱含酸甜苦辣的世俗生活中追求心灵的愉悦,用各种方法为平淡的人生增添一点情趣和快意。除了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美感追求,生活条件比较好的民众,特别是一些文人和艺术家的日常生活也体现了美的氛围。叶先生说,文人和艺术家们的经济条件比下层老百姓要优越,他们的文化修养也比一般老百姓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品茗、焚香,园林、戏曲,成了他们的生活爱好,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逐渐形成一种优雅、精致的审美情趣,这种审美情趣也会影响平民百姓,影响一般的社会风气。

叶先生指出,以上提到的中国老百姓的美感世界,包括文人、艺术家的优雅、精致的美感世界,都属于中国人的美感,体现了中国美学的特点,对中国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说,中国古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这种审美追求,从美学理论上看,说明了一个问题,即中国古人不仅重视视觉的审美和听觉的审美,而且也重视嗅觉的审美、味觉的审美、肤觉的审美,在日常生活中营造一种诗意的氛围。这种氛围一方面引发生理性的快感,另一方面也引发精神性的愉悦,而且往往是多种感觉器官的美感的交会生发。叶先生认为,中国古人这种营造诗意环境气氛的审美追求,可以说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一个特点,是一种更趋近于完整的生命体验的艺术,对于当代艺术和当代美学可能有重要的启发。

人与万物一体之美

中国美学在自然美的观赏上也有自己的特点,这个特点就是体现了一种强烈的生态意识。叶先生说,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种生态哲学和生态伦理学的意识。中国传统哲学是“生”的哲学,《易传》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又说:“生生之谓易。” 生,就是草木生长,就是创造生命。中国古代哲学家认为,天地以“生”为道,“生”是宇宙的根本规律。因此,“生”就是“仁”,“生”就是善。周敦颐说:“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通书·顺化》)程颐说:“生之性便是仁。”(《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朱熹说:“仁是天地之生气。”“仁是生底意思。”“只从生意上识仁。”(《朱子语类》第一册)由此,叶先生认为儒家主张的“仁”,不仅亲亲、爱人,而且要从亲亲、爱人推广到爱天地万物。因为人与天地万物一体,都属于一个大生命世界。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张载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正蒙·乾称篇》)程颐说:“人与天地一物也。”(《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一)又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仁者浑然与万物同体。”(《河南程氏遗书》卷二上)朱熹说:“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叶先生指出,这些话都是说人与万物是同类,是平等的,应该建立一种和谐的关系。

和以上生态哲学和生态伦理学的意识相关联,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一种生态美学的意识。叶先生说,中国古代思想家认为,自然界(包括人类)是一个大生命世界,天地万物都包含有活泼泼的生命和生意,这种生命和生意是最值得观赏的,人们在这种观赏中,体验到人与万物一体的境界,从而得到极大的精神愉悦。叶先生以清代大画家郑板桥为例,认为他的一封家书充分表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生态意识。郑板桥在信中说,天地生物,一蚁一虫,他都心心爱念,这就是天之心。人应该“体天之心以为心”。所以他说他最反对“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人与万物一体,因此人与万物是平等的,人不能把自己当做万物的主宰。万物各适其天,万物都能够按照它们的自然本性获得生存,这样,作为和万物同类的人也就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得到最大的美感。叶先生指出,郑板桥的这封家书包含了生态美学的观念,这种对天地万物“心心爱念”和观天地万物“生意”的生态意识,在中国古代文学艺术作品中有鲜明的体现。叶先生以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为例,他说《聊斋志异》的美,就是人与万物一体之美;《聊斋志异》的诗意,就是人与万物一体的诗意。

提升人生境界:追求人生的神圣价值

在谈到人的精神境界时,叶先生说,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非常重视人自身的教化和塑造,也就是要使人不断从动物的状态中提升出来。儒家学者认为,人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有高级的、精神的需求,包括道德的需求,奉献的需求,审美的需求,等等。在中国古代思想家看来,哲学和美学的目标就在于引导人们重视精神生活,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从现实中寻求人生的终极意义和神圣价值,哲学和美学都要指向一种高远的精神境界。中国美学认为,审美活动可以从多方面提高人的文化素质和文化品格,但审美活动对人生的意义最终归结起来是引导人们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是提升人的人生境界。人生境界的问题是中国传统哲学十分重视的一个问题,冯友兰就认为人生境界的学说是中国传统哲学中最有价值的内容。叶先生指出,简单来说,境界(人生境界、精神境界)是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它包括一个人的感情、欲望、志趣、爱好、向往、追求等等,是浓缩一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而形成的精神世界的整体。境界是一种导向,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境界,就意味着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每个人的境界不同,宇宙人生对于每个人的意义和价值也就不同。叶先生说,一个人的人生可以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的层面;第二个层面,是工作的层面,事业的层面;第三个层面,是审美的层面,诗意的层面。前两个层面是功利的层面,第三个层面是超功利的层面,是人生所必需的。没有审美活动,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叶先生说,一个人的人生境界在人生的三个层面中都必然会得到体现。就审美的层面而言,一个人的审美趣味、审美追求,从他的艺术爱好,一直到他的穿着打扮,都体现一个人的审美观、价值观和人生追求。最后,叶先生又回到讲座开头的内容,指出中国美学认为审美活动可以从多方面提高人的文化素质和文化品格,但最终归结起来,是引导人们有一种高远的精神追求,提升人的人生境界。他说:“我们中国古代的思想家强调,一个人不仅要注重增加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同时,或者说更重要的,还要注重拓宽自己的胸襟,涵养自己的气象,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也就是要有一种更高的精神追求,要去追求一种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更有情趣的人生,追求人的神圣价值。”人类已经进入21世纪,处于一个高科技的时代,叶先生指出,在这个高科技的时代,我们依然要重视精神生活。他说,德国哲学家鲁道夫?欧肯认为生命的高级阶段就是人的精神生活,这种精神生活来自宇宙,并分有宇宙的永恒活力,因此带有神圣性。这种精神生活使我们的人生具有意义,给我们的人生注入了一种无限的严肃性和神圣性。这种精神生活是内在的,又是超越的。叶先生强调,一个有着高远的精神追求的人,必然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神圣的价值。他们追求人生的这种神圣价值,并且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分享这种神圣性。正是这种信念和追求,使他们生发出无限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生发出对宇宙人生无限的爱。所以,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关于人生境界的学说,在这个高科技时代依然对我们的人生具有重要的意义。

(课题组供稿) 

(责编:实习生、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