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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士大夫的身份及价值取向

朱汉民2017年04月24日15:56

儒家士大夫的社会身份是由“士”与“大夫”构成的,他们需要承担“士”的文化创造和“大夫”的政治管理两个不同的社会职能。我们可以通过儒家士大夫的身份特点,进一步探讨儒家的多元价值取向与思想形态。

双重身份:学者文人与官员

儒家士大夫首先是“士”,即是从事文化知识创造和传播的学者群体。作为学者文人的士,他们往往要从事价值建构和知识创造。“士”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学者群体,并不依附于某一种具体的政治集团,故而他们秉持的思想视角、政治倾向有一定的超脱性。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知识群体,他们的政治观念、思想形态往往体现出超现实的甚至是理想主义的色彩。先秦儒家之所以能够具有独立思考和思想创新能力,独立地创造出一系列超现实的思想和价值,与他们相对独立的士人身份有关。

但是,儒家士人还有一个强烈愿望,就是能够有机会进入权力核心成为“大夫”。他们意识到,必须参与到“治国平天下”的系统,才有可能实现自己创造的思想观念和价值理想。所以,儒家士大夫特别希望与封建君王展开政治合作,参与到封建君王主导下的政治体系与经世治国活动中去。而士人一旦分享了封建君王的权力成为“大夫”后,就成为朝廷命官,进而在国家政治上必须承担相应的政治治理责任和社会责任。这样,他们的社会身份、思想视角又会发生转移。与此相关,他们的政治观念、价值倾向就会发生变化,如果说典型的“士”代表理想主义和价值理性的话,那么典型的“大夫”则往往会体现出现实主义和实用理性的精神。

士志于道:理想与使命

从孔子开创儒家学派始,到汉代儒学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儒家士大夫之学终于形成。儒家士大夫为重建社会秩序和文化价值,通过对上古王道政治、文化理想的提升,创造出了一整套理想的价值体系、政治制度、社会形态,他们还以“淑世的精神”参与治国平天下,开展对现实政治的批判和社会的重建,从而构成儒家士大夫之学的重要思想传统。

儒家士大夫之学是一种儒家士人之学,先秦儒家子学是其典型形态。先秦儒学子学与其他诸子学派如法家、纵横家、兵家、道家等学派的政治态度不同。当其他学派选择或依附君主(如法家、纵横家)或疏离君主(如道家庄子及其他隐士群体)的极端政治态度时,儒家坚持选择一种与君主合作的政治态度。所以,儒家士大夫群体往往能够坚持“士志于道”的政治理想与文化使命,不会如法家、纵横家一样完全依附君主、逢迎君王,以君王的政治目标为自己的政治目标,而是有自己独立的文化理想、政治追求。但是,由于儒家士大夫不会像道家庄子及其他隐士群体一样,一味躲避政治、疏离君主,完全放弃自己的政治责任和文化使命,因此他们积极参与以君权为核心的政治体制,成为臣服于君王的官僚群体,做一个立足于现实政治、追求政治功业的“大夫”。他们采取与君主合作的态度,希望将自己倡导的仁爱、王道、仁政、民本融入到君王主导的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经世实践之中,表现出儒家士大夫之学的现实主义和实用理性的特点,建构了儒家士大夫之学经世致用的思想传统。早期儒家留下了大量的著作,他们通过自由讲学和独立著书,反复倡导理想主义的仁爱、忠恕、中和、王道、仁政、民本、大同等一系列思想理念,表现出儒家士大夫之学的理想主义和价值理性的思想特点。

多样思想:不同学派的差异化追求

儒家士大夫拥有“士”与“大夫”的不同社会身份,需要承担文化创造和政治治理的不同职能,因不同的思想视角、社会立场而拥有不同的价值理念,最终形成了儒学内部的多元思想和不同学派。儒家士大夫既可能因为坚持“士”的书生气而追求理想主义和价值理性,故而与君王产生矛盾、形成冲突;也可能因追求“大夫”的立功而坚持现实主义和实用理性,并在追求政治功利的过程中与君王建立起密切合作关系。由此可见,尽管儒家士大夫是思想信仰大体一致的社会群体,但由于这一群体中的每一个体对“士”与“大夫”不同社会身份的认同、不同思想视角的认识偏重,在思想观念、社会职能上的政治实践中往往会有很大差别,从而形成了内部分歧很大的不同思想和派别。儒学内部的思想形态和各学派之间的差异,根源于儒家士大夫拥有“士”与“大夫”的不同社会身份。在2000多年的儒学衍化中,出现了许多思想与学术的分野,产生了不同形态的儒学,如果追溯源头,均可能与“士”与“大夫”的不同社会身份认识偏重有关。

庙堂儒学与山林儒学。汉代以后,儒学得到国家最高权力的认可,开始步入庙堂,获得独尊的地位。与此同时,儒学形态也开始分化,无论是儒家学者群体,还是儒家学术思想,均可以分成差别很大的两种形态。“独尊儒术”只是让一部分儒者步入庙堂,成为国家政治的组成部分,那些儒家学者获得卿大夫之职,他们的学术思想成为国家学术和官方意识形态,使儒学最大程度地发挥社会政治功能。而另一部分儒家学者则留在民间,他们主要在民间继续从事儒学的研究和传播。对于这两种儒学,学者们分别称为庙堂儒学与山林儒学。显然,庙堂儒学与山林儒学的分野表现出儒家士大夫对“大夫”与“士”的不同职责的强调。庙堂儒学的学者倾向于“大夫”的政治责任,所以,他们关注儒学的政治功能,注重儒学体系中有关典章制度、国家治理、社会教化等涉及经邦济世的社会功能。西汉董仲舒及其今文经学,就是庙堂儒学的典型代表。董仲舒给汉武帝的“天人三策”,深得汉武帝赏识,被任命为江都王相。他的《春秋公羊学》为汉帝国建立了国家学术和意识形态。而东汉王充则是两汉时期山林儒学的典型代表。山林儒学的学者倾向于“士”的学术情怀,关注儒学的思想创造和文化批判。王充一辈子在民间从事学术研究,他完成的子学著作《论衡》,对两汉流行的天人感应的种种虚妄迷信作了系统批判,充分继承了先秦儒家士人的文化批判精神。

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一些儒家学者追求注重个体精神信仰问题,关注个体心性修养,偏爱义理思辨,人们把这种儒学称之为心性儒学。而另一些儒家学者则注重社会政治问题,关注经世致用,偏爱政治制度考察,人们把这种儒学称之为政治儒学。心性儒学与政治儒学的分野,可能与学者个人的知识兴趣有关,但主要原因仍然是与他们对“士”与“大夫”的不同社会身份偏重有关。魏晋时期的学术界,就鲜明地体现出这两种不同学术兴趣和思想形态的分野。魏晋时期风流名士的突出特点是个体意识的觉醒,无论是“正始名士”,还是“竹林名士”,或是“中朝名士”,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表现出对个体生命的关注与个性情感的张扬。这种个体意识的觉醒,使得魏晋名士全面关注一种与个体存在相关的一切价值。魏晋名士通过对儒家经典和道家经典的诠释,建构了一种新的学说。魏晋名士们热衷于讨论“玄理”,他们以《易》《老》《庄》“三玄”为思想资料,清谈“性情”、“名教与自然”、“心性”等一系列心性儒学的问题。而另一方面,魏晋时期的官方学术则仍然是沿袭两汉以来以经学为主体、服务于现实政治的儒学。魏晋时期官方设置的经学博士,仍然沿袭两汉政治化了的经学。如西晋的官学制度:“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魏晋时期出现了经学大家王肃之学,其学足以与郑学抗衡,故有郑学、王学之争。但是,他们作为与国家典章制度相关的政治化儒学的特点是一样的。王肃在论述自己为什么“以见异于前人”时说:“是以撰经礼,申明其义,及朝论制度,皆据所见而言。”他在学术上申明新的经义,其实是与朝廷的政治制度、国家治理联系在一起的。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四书学与中国思想传统的重建和整合研究”负责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

(责编: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