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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胜:《文心雕龙》的诗性智慧

吴中胜2016年11月16日10:31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诗性文化与《文心雕龙》的诗性遗存研究”负责人、赣南师范大学教授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两处提到刘勰的《文心雕龙》,说明其在当下的重要意义。中国古代文论的经典著作《文心雕龙》,在思维结构和话语方式上最富于民族的诗性智慧。这种诗性智慧由中国文化的延续性、稳定性所决定,具体体现在诗性之源、诗性文体和诗性言说等方面。

诗性之源

《文心雕龙》的诗性智慧与中国文化的诗性特质分不开,自古以来以采集、狩猎、农耕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从根本上决定了《文心雕龙》极富民族特色的诗性思维。从词源学角度考察先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对《文心雕龙》思维方式产生的影响:一是“与天地同春”的整体思维,二是“与万物共感”的直觉和具象思维。根植于深厚的诗性文化,秉承天地日月精神,《文心雕龙》的言说在富于诗性意味的时间观中展开。“文比日月”和“四季言说”体现了自然时间体验;“千载万世说”与“古今意识”体现了社会性时间观念,蕴含其特殊的政治和历史经验。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空间意识的诗性品格,刘勰认为,作家与空间有一种互动关系,突出表现在三方面,即文学的地域性、空间的情感性和思维的跨空间性。自上古社会以来,中国的先民们就有浓厚的祖先崇拜文化传统,敬祖敬宗成为文化的底色。扎根于这一深厚的文化传统,《文心雕龙》形成一种寻根索源意识,谈到的各式文体都追溯到极远之根本处,反映在文学取向上则是一种强烈的经典意识,其目的则是要从经典中汲取文学的真生命真精神,以求解文学现实问题的途径。《文心雕龙》继承上古社会就有的自然崇拜文化传统,对天地自然秉持一份敬畏之心,又在感应天地万物之中领悟自然之道。刘勰把对天地万物的敬畏和崇拜融入其思想建构之中,从“敬畏自然”到“感悟自然”再到“文行自然”,从而形成沟通天地人神、感应山川万物、顺乎人情物境的文学观念。

诗性文体

刘勰探讨每一类文体,都追根索源到极远处,与中国先民久远的诗性文化生活联系起来。从先秦元典到《文心雕龙》,“文”观念的萌生、发展到成熟,大体上形成神文之文、人文之文和文学之文三个阶段,并相应具有万物皆有文、丰富的人文世界和文学自觉三大特质。《文心雕龙》秉承中国礼义文化的基本精神,以礼立体,以礼论文,是中国文学伦理学的早期发展形态。中国诗歌早期观念的发展经历从“国政”到“教化”再到“言志”三个阶段,分别涉及原始宗教、伦理道德、个人性情三个维度,功能分别从国家、社会、个人三个层面有序展开,《文心雕龙》较完整地呈现了中国诗歌观念的早期发展。

刘勰在总结前人观念成果的基础上,对乐源、观乐、乐教等问题提出自己的深刻见解,勾勒出中国声乐发展从“为天而乐”到“为心而乐”的早期脉络。刘勰认为,赋的起源与早期的宾祭活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赋体几个方面的文体特征都源于这一宗庙活动。祭祀实质上是与神灵进行精神对话的过程,而祭祀文则是“引神之作”,这类特殊文章要向神灵传达出主祭人的诚敬之心和祈求之意。受祭祀文化的影响,中国文学有着鲜明的现场感和仪式性。《文心雕龙·铭箴篇》是中国铭文化的早期专论,以此为中心解读相关资料和文字,可以对铭文的源流、功能与文体特征有更全面深入的认识。中国文化重视生养死葬,在一系列繁文缛节背后,渗透着沟通人神、穿越生死两界的诗性观念,彰显出中国文化注重人文关怀和人伦温情的文化品格,也体现出中国人生荣死贵、生卑死贱的伦常等级观念。《文心雕龙》中《诔碑篇》《哀吊篇》就体现了刘勰对传统中国丧葬文化基本精神的理解,以及对悼念类文章语言形式的基本要求。中国文学的叙事传统久远,有关叙事的思想也很丰富。

《文心雕龙》在叙事学方面有一定建树,其叙事思想代表了中国叙事学的早期形态。作为商周以来的两大知识系统,王官之学和诸子之学并行不悖,在刘勰看来,诸子之学对经学起辅助作用。从对子书的推崇及其人生志向来看,刘勰是想把《文心雕龙》写成辅佐圣人之学的子书。受浓厚的诗性文化传统影响,中国早期的行政文书有着鲜明的诗性文化特质。《文心雕龙》对中国6世纪以前的行政文体都有所论及,其中有制、诰、策等下行文,以及奏、章、表等上行文。公文的文字表述要体现对天威君命的敬畏顺从、对君臣之礼的谨守,这些都是诗性文化遗存的具体体现。战争是国之大事,文章之用关涉军国大业,《文心雕龙》总结了6世纪以前的战争檄文,为其作了较早的理论总结,是中国军事文学理论的早期形态。

诗性言说

《文心雕龙》的诗性言说具体体现在文学的生命化、以水喻文、金玉之喻、感官体验、舞蹈之美等方面。上古时代的“万物有灵”观念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有遗存。《文心雕龙》视文学与天地并生,与生生不息的天地精神同在,天地间万物都有生命的精灵,而作为万物之中最富灵性的文学,其生命化就在情理之中了。自古以来,人们喜欢用“水”来比拟抽象的事理。从先秦诸子到《文心雕龙》,这种水的智慧大致经历了从“体道”到“比德”再到“喻文”三个阶段,形成了中国文论水性智慧的早期脉络。不夸张地说,关于水的基本术语,大多可在《文心雕龙》中找到。举凡艺术构思、文学风格到审美批评等文学的系列流程,都可以看到《文心雕龙》的这一思维和言说。以水喻文,彰显了刘勰文道自然的审美情趣。

在中国诗性文化语境中,作为自然物的金玉被看作是山川万物之精英,可以沟通神灵,又被赋予特有的文化品格,是永恒价值、高贵品格的象征。基于漫长浓郁的金玉崇拜文化传统,《文心雕龙》也深受金玉文化影响。刘勰喜好以金玉喻文学,用镂金雕玉的生产经验比作文章写作,以金玉的特质比拟文学的至尊地位、永恒价值、伦理法度、人格精神等,从而形成《文心雕龙》以金玉喻文的独特言说方式,呈现出中国古代文论富于人文传统和生活气息的审美体验。

中国古代文论喜欢用五官的日常体验比拟文学,从而延伸出大量富于感官体验的直觉性文论范畴和概念。《文心雕龙》是古代文论中逻辑性最强的著述,其中大量的概念、范畴、术语都是五官感觉用语的化用。建立在大量直觉性概念、范畴基础上的文论言说,从文学创作到阅读欣赏的一系列过程描述,都富于直觉体验,从最根本的意义上决定其文论思维特征的体验性。中国文学先天地具有诗、乐、舞不分的文化传统,《文心雕龙》所谈的许多文体,其渊源都可以推至诗、乐、舞不分的时代,自然也传承有舞蹈文化的审美因子。舞蹈之美主要体现在节奏之美、舞动之美、舞饰之美等方面,这三方面对《文心雕龙》的审美观念有着深刻影响。

一部《文心雕龙》博大精深,有着取之不尽的智慧营养,值得我们不断汲取和探究。从理论意义上来说,回到古代文论的诗性语境,理清民族根性、流变脉络及文化品质,探究民族特色生成的诗性源流,在中西文论平等对话的前提下坚持住本土文论的精神实质和诗性所在;从现实价值来说,现代社会人类文化走向趋同,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面临存续的困境,古代中国的诗性和天人合一式的生存已难觅踪影,我们留恋诗性,时代召唤民族特色,这是研究《文心雕龙》的人文情怀和现实立足点。

(责编:李叶、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