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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芳: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的本质

2016年01月21日15:07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英国小说中的都市文化困境研究”负责人、山东工商学院教授

文学艺术作品是通过现象世界的描写来展示人类生活本质特征的,当代西方社会的精神危机在文学文本中得到了生动而深刻的体现。在众多的文学作品中,被誉为“英国文坛三剑客”的马丁?艾米斯、伊恩?麦克尤恩和朱利安?巴恩斯,具有深刻的都市文化背景,且将目光集中在当代伦敦,因此他们的作品从多重侧面深刻展现了当代西方都市文化的内在矛盾及其困境,指出了工具理性泛滥造成西方都市文化中的精神灾难。

“工具理性”批判要义

“工具理性”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其核心要义是指行动只由追求功利的动机所驱使,行动借助理性达到自己需要的预期目的,行动者纯粹从效果最大化的角度考虑,而漠视人的情感追求和精神价值。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宗教的动力逐渐丧失,物质和金钱成为人们追求的直接目的,于是工具理性走向了极端化,手段成为了目的,成了套在人们身上的铁的牢笼。然而,工具理性带来的成功只能征服外在世界,对人的内心却毫无办法。相反,在这种思维模式引导下,人被完全过滤出工具理性目标至上的逻辑结构,成为既定模式下的爬行者,最终把自己变成了物品的手段和工具,导致人格畸变,整个社会也呈病态发展。威廉?巴雷特在其著作《非理性的人》中为理性时代做出了精练的评说:“在理性的尽头,人直面无意义性。”

当代西方文化中的伦理衰微

在“三剑客”的笔下,伦理衰微是当代西方直面的首要困境。伦理是人类世界区别于自然世界的标志之一,对伦理秩序的追求是人类走出自然状态以来所进行的不懈探索。在当代西方都市中,伦理生态却越来越令人堪忧,伦理困境渐深渐重。在麦克尤恩的小说《水泥花园》中,“包含了兄弟姐妹之间的对抗、性禁忌和蓄势待发的暴力威胁”。小说刻意避开了繁复纠缠的情节,避开了人物内心世界美好崇高的心理学叙事,摆脱了社会文化的层层矫饰,直逼当代生存状态下毫无掩饰的伦理真相。与麦克尤恩相比,巴恩斯的小说笔触相对宁静淡然。他的新作《终结感》叙述风格平和安定,充满了历史与记忆的因素,而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深层含义却昭示出一种万事已经了结、再无任何希冀的末日之感。这种平静温吞为基础的当代都市伦理生态展现出令人绝望的凝固与冷漠。小说中的青年学生对文化传承持鄙薄态度,对待生命与死亡持游戏态度,传统伦理思想在这个群体中彻底坍塌。艾米斯的作品《死婴》中的主人公则是品性恶劣、堕落肮脏的青年男女,他们之间混乱冷漠的关系无论如何不能承担孕育新生命的职责。“死婴”不仅象征了当代西方伦理的悲惨宿命,更是对人类未来宿命的可怕揭示。

这些作品不约而同展现出被工具理性侵袭后的混乱世界,在这个唯目的论、唯利益论的世界中,科学精神变成技术征服,经济发展变成金钱攫取,艺术变成大众娱乐,而伦理则沦为物质生产的一种保证,失去了约束人的灵魂和内心的本质机能。可以说,当代西方物质的丰富与科技的进步,是以伦理的坍塌和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

当代西方文化中的价值困境

工具理性思维模式对当代西方的价值体系也形成了重创。人类在物质迅猛发展的背景下,物质需求不断增加、对物质需求的层次也越来越高,物欲对人类的掌控使人类社会的文明发生了质的改变。人类社会在争夺物质、资源、金钱、权力等方面毫无节制,人与人之间的自然关系被物质所摧毁,人类自我价值的定位、价值取向的定位以及价值观念的定位都开始动摇。被评为“1923年至今100部最优秀的英文小说”之一的马丁?艾米斯的《金钱——自杀者的绝命书》,便深刻体现出价值观被颠覆之后的可怕状貌。小说的叙述笔触直接而赤裸地揭示出西方都市的前沿群体——演艺界中追腥逐臭、声色犬马、淫乱恶浊的社会真实。艾米斯的作品《成功》与《金钱》一样,毫无掩饰地直指当代西方社会的精神灾难——为了金钱不惜一切代价,而以物质为目的的成功则进一步将人推向了灵魂真空的黑洞。小说巧妙设置了“成双成对”的人物,这种安排无疑是对当代西方文化生态的绝妙讽刺,即无论人的成长背景如何、成长轨迹如何,最后都遵循同一价值逻辑,无一例外地走向灵魂衰败、精神荒芜的命运。麦克尤恩的小说《星期六》讲述了成功富有的神经外科医生贝罗安在“星期六”一天中的经历,对当代都市成功人士的生活、思想、心灵、精神和情感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绘,展现了当代都市文化对人类生活的浸润和异化,由此形成一种人性彻底堕落的当代都市人文状貌。面对物质的丰富,人类如何护持内心和灵魂,谙透生命的意义,寻求合理的生存方式,使物质真正成为改善生活的途径,而不是残害灵魂的罪魁,是当代世界必须思考的命题。

当代西方文化中的情感生态

工具理性霸权对人的情感范畴也带来致命的伤害。当代西方社会的文化核心被工具理性绑架之后,便形成了这样的文化形态:科学技术被视为时代的最高成就;征服与占有成为时代的最高美德;消费与购买成为人类的最高理想;计划与目的成为生活的最重要形式。与这样的文化形态相对的是,情感与内心成为最没有价值的范畴,人面对一切都不再具有同情心与怜悯心,一切行为只以自己的现实利益为最终指向。在这种背景下成长的一代都市人,性格与精神不可避免地受到损害,形成冷漠和暴力的性格倾向。在《怀孕的寡妇》中,作者将矛头直指西方社会中性解放的恶果。在《伦敦场地》和《夜行列车》中,由于情感的缺失,冷漠与残暴横行,死亡成为人生目的和不懈追求。西方都市人群面对精美奢华、堆积如山的物质,却没有受到任何正面、积极、美好的影响,而是变得更加不堪。

“三剑客”的文学文本所表现的西方当代都市文化生态,看来夸张而荒诞,与西方社会呈现的表面繁华并不相符,但由于文学是与现实社会生活密切缠绕的审美表现,它体现的是现象背后的价值体系与思维逻辑,揭示的是华美表象背后的思想真实和精神真实。然而,国人对西方文化的理解大多停留在表象的繁华与富足层面,造成了国人对西方文化的想象式建构,将西方文化完美化、偶像化、神圣化,并成盲从的趋势。如今,大到经济文化领域,小到娱乐时尚圈子,乃至青年的婚恋观、消费观和思维模式,西方文化对我们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而这种影响也在无孔不入地消解着我们的民族文化传统。解析“三剑客”文学作品所呈现的西方世界繁荣表象背后的真实本质,一方面可以帮助国人建构西方文化传播与认知的多维途径,使处于多元文化和文化变迁中的中国青年能够以更加清晰客观的眼光看待西方都市文化;另一方面也可以更深刻地了解、更有效地传承我国传统文化中对人文理性的推崇,避免在科技发展的道路上背离人文理性。独尊工具理性,形成对人的精神世界的贬低。因此,阐释西方文化发生的社会根源及社会必然,揭示西方文化繁荣表象背后的痛苦真相,既是从事西方文化研究者的责任,也是客观全面地了解西方文化的必然选择。

(责编:李叶、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