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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生杰:藏书纪事诗的人文价值初探

2015年11月24日15:26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藏书纪事诗研究”负责人、苏州大学教授

古代藏书一如社会发展,其间经历了数不尽的磨难,但无论朝代如何嬗替,岁月经历多少轮回,人类这一伟大的文化活动始终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历久不衰。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藏书文化,便不会有中国历史文化。藏书活动保存了丰富多彩的文献典籍,传播了博大精深的古代文化,为民族文化传承作出的贡献,可谓泽惠后人。

创作繁荣的藏书纪事诗

古代藏书成就非凡,故藏书史研究始终是中国文化史研究的重要部分。但是,自来藏书史研究者重典籍、重过程,而对藏书活动的主体——藏书家缺少足够关注,各类以传记为主体的史志,传主的身份非富即贵,或忠或烈,学者传记则分属儒学门或文苑门,未曾设立藏书门。古诗中虽有咏藏书家和藏书楼之作,但吉光片羽,不成系统。晚清学者叶昌炽创作的《藏书纪事诗》,把藏书家作为独立传主,史传作品开始确立了一种新题材、新样式。

清人叶德辉论《藏书纪事诗》说:“于古今藏书家,上至天潢,下至方外、坊估、淮妓,搜其遗闻佚事,详注诗中。发潜德之幽光,为先贤所未有。”该书所记古代藏书家起自五代,迄于清末,共七百多人。叶昌炽别出心裁,一改传统传记体书写模式,采用诗注结合的体例,每篇由诗歌、系名、注文三部分构成。其中,诗歌全部是整齐划一的七言绝句,由一位或几位藏书家的史料构成,内容一般是撮录他们最具特征的藏书楼号、藏品、藏书事迹、著作、学术观点等。系名即在绝句后附上本篇所叙述的一位或几位藏书家的姓名。而注文是从正史、方志、笔记、诗文集、墓碑、书目题跋、时贤言论、作者见闻等各种史料中辑录出藏书家事迹,或作为绝句的注脚,或仅与本篇所叙藏书家有关,而与诗无涉。作为《藏书纪事诗》的主体,注文辑录文献内容提供了藏书家的基本史料和学术线索,包括藏书家姓名籍贯、生平行止、藏书事迹、学术成就乃至掌故逸闻等。

该书一经问世,即有“文字一日不灭,此书必永存天壤”之赞语。近代以来,多位学者从事续补工作,著述主要有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徐信符《广东藏书纪事诗》、王謇《续补藏书纪事诗》、吴则虞《续藏书纪事诗》、周退密和宋路霞《上海近代藏书纪事诗》以及蔡贵华《近代扬州藏书纪事诗》等。上述作品或以断代为史,或以地域为史,或钩稽史料,或亲见亲闻,把藏书纪事诗创作推向新的高度。

“诗”与“史”完美结合的文体范式

人文学科中,史学和诗学是最有力量的,史学需要渊博知识的积淀,诗学需要丰富才情的磨炼,两者相得益彰,共同培养了众多史才诗人和诗才史家。史学与诗学交融而成的完美书写,在藏书纪事诗上得以生动体现。史书撰写注重史料搜辑和爬梳,重在客观严谨;诗歌创作需要文学天赋,是才情与激情的结合。藏书纪事诗的出现,很好地融合了两种文体的优长。

藏书家是基于知识修养、性情嗜好、专业需求、收藏动机、财产收入、所处境遇等多种因素综合而成的一类特殊群体,其共同点是以保存图书为己任,以传播文化为天职,为追求精神生活不惜牺牲丰厚的物质享受,其生也短,而泽被绵长。藏书纪事诗则运用艺术性手法为藏书家立传,将绝句和传文有机结合,史料丰富、精心提炼,诗句虽短、诗味绵长,与传文相映成趣,起到画龙点睛、提纲挈领的作用。

叶昌炽等人并未停留于撰写藏书家传记的层面,而是在“史”的基础上升华,与“诗”的创作有机结合,从文学层面彰显藏书家精神特质。因为诗歌以淬炼的语言和抒情的意境见长,对情感的表达往往能够融入国民的血液,成为一种精神传统。藏书纪事诗的这一做法,与古典小说、戏曲等的开场诗或结尾诗一样,有凝练,有总结,还有引人深思的意味。在诗句中品味传文,在传文中寻找诗意,不独是古代文人兴味的体现,也是读者审美感受的需求,具有深远的文化意义。

意义深远的人文价值

藏书家被认为是百家之外特殊的一家,藏书活动包含了许多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方法。研究古代藏书发展,是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

传统文化在多数藏书家身上得到完整呈现。明末清初嘉兴藏书家沈嗣选,侍母极孝,顺治二年奉母避兵,群盗知其为孝子,相互告诫不许侵扰。明代广东藏书家梁朝钟有着古代文人的铮铮铁骨,在清兵攻陷广州时,不为淫威所胁,毅然赴死,令人景仰。上海近代藏书家王植善创办私立南洋中学,将私人所藏全部图书捐赠南洋中学图书馆,“五四”时期外交总长曹汝霖是其妹夫,家饶赀财,但王植善深鄙其人,虽一度生活穷困,从不向其求援。

古代藏书家不仅注重典籍收藏,还从事抄补、校勘、刻印等工作。清代徽商藏书家鲍廷博,致力于典籍收藏、校勘和刊刻,乾隆三十八年,清廷开《四库全书》馆,他把家藏珍善之本七百余种进呈,号称“献书之冠”,受清廷赏赐后,举全家三代之力编刻《知不足斋丛书》,晚年家财用尽,无以为生,但矢志不渝。

藏书与读书是一对孪生姐妹。宋代藏书家尤袤尝云“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千古传为名言。古代藏书家多数通过藏书而读书、而治学,进而走上了仕途,他们对于读书十分看重,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藏书家以多聚典籍为追求,故古代藏书楼多称“万卷”。同时,藏书家更看重藏书品质,刻意收藏宋刻元刊、稿钞校本,演绎了一幕幕动人的收藏故事。藏书家们在藏书理论、藏书楼设计、典籍保护利用等方面的探索,丰富了藏书文化内涵。宁波天一阁典藏大量珍善图籍,自明代以迄于今,楼主范氏世代勤于修缮,成为迄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私家藏书楼,为古代私家藏书史书写了文化传奇。

藏书是一项具有传承意义的工作,古代藏书家往往子承父业,世代守护,终成藏书世家。藏书世家十分重视家风建设,宋代藏书家苏颂曾为子孙立下家训:“惟苏氏世,宦学以儒。何以遗后?其惟此书。非学何立?非书何习?终以不倦,圣贤可及。”告诫后世子孙以藏书、读书为人生要务,弘扬追求知识的可贵品质。

新时代下,研究藏书纪事诗有利于建设学习型社会,推进全民读书活动;有利于家风建设,创建学习型家庭;亦有利于提高全民族文化素质,促进社会和谐。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藏书纪事诗研究”负责人、苏州大学教授) 

(责编:李叶、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