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本土的文化立場來總結非虛構詩學的“中國經驗”,需要從歷史的和邏輯的向度有序展開,從不同路徑考察非虛構文學與文化元素,從整體上構建中國非虛構詩學話語體系。
中國文學有古老的非虛構傳統,自先秦以來大量非虛構作品被納入文學范疇,蘊含著獨具民族特色的文學觀念,直至清末民初受西方“文學即虛構”純文學觀念影響才出現斷裂。20世紀后半葉,非虛構寫作在歐美興起之后發展迅猛,而在中國,自新時期以來,報告文學、傳記文學、日記體、回憶錄、新現實主義小說、歷史小說等非虛構文學異軍突起,特別是經《人民文學》《收獲》《十月》《當代》等文學期刊大力倡導,非虛構寫作作為文壇亮麗的風景,受到文學批評和理論研究界高度關注。
凸顯問題意識 辨析文化語境
所謂中國非虛構詩學,僅從字面上來理解,認為與西方虛構文學相對,把中國文學看作是不虛構的、無虛構的,這些簡單的做法將會使其價值意義迷失。隻有深深植根於中華民族文化的土壤,才能構建博大精深的中國非虛構詩學話語體系。
中國非虛構詩學之所以會受到關注,是因為現代以來的純文學觀念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在西方,將虛構看作是文學藝術的內在規定性由來已久。古希臘時期,柏拉圖、亞裡士多德提出的摹仿說就可以看作是虛構的同義語。1800年史達爾夫人率先將虛構和想象看作是文學的標志,從而將文學與法律、習俗等區別開來,賦予文學以現代意義。后起的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法國結構主義等作了進一步的闡述,虛構被看作是文學的核心性質。這一文學觀念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建構起理解文學最基本的認識框架。然而,20世紀中期以來,純文學的創作與研究日漸式微,德裡達、米勒等學者提出的“文學終結論”對文學提出了嚴峻的挑戰,虛構論呈現出“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頹勢。
基於上述語境,中國的非虛構詩學研究通過煥發出中國文論的生機和活力,力圖開啟一種迥異於“文學即虛構”文學觀念的思考。本著這樣的問題意識,中國非虛構詩學研究迫切需要中國學者自覺地與西方學界展開對話,以形成全球化時代文學理論研究的學術增長點。
海外漢學家關於中國非虛構詩學的研究,主要是立足中西哲學觀念、思維方式、語言形式的比較。其基本的觀點是,中國文人不認同基督教文明中與物質相異的精神實體,缺乏西方式的邏輯思維和抽象觀念,因此,中國文學缺乏虛構性而呈現出非虛構的特點。他們站在西方文化立場,從二元對立出發進行理論推演,其目的是為西方陷入困境的“文學即虛構”文論尋求出路。但這種研究由於忽略了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復雜生態環境,其成果不可避免地存在諸多不實之處。
比如,海外漢學家將中國詩歌、小說和戲劇均定位為非虛構,直接導致了中國非虛構詩學理論與文學事實相抵牾。如用非虛構來闡釋屈原、李白等人的詩作以及《西游記》《紅樓夢》等小說,就很難自圓其說。因此,如果僅在純文學范疇內部來研究非虛構詩學,忽略中國大量豐富的非虛構文學現象和學術資源(比如《文心雕龍》中列舉的35種文類大部分都不屬於純文學的范疇,但是都符合中國文論中文學的基本特點),缺少源頭活水,將會造成非虛構理論的枯竭。
還有不少中國學者借用西方敘事學、元小說理論來闡述中國非虛構詩學,印証中國史傳文學的非虛構特征。這些從他者眼光來觀照本土文學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了現有研究的視野。但必須要注意的是,西方文論從虛構向非虛構的轉型,只是符合從現代向后現代轉換的文化邏輯。將中國非虛構詩學與之混在一起,佐証或參照中國非虛構詩學體系的建構,難以形成有機的統一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