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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利 :《秋風辭》或是文臣對漢武帝原創的追記

2014年07月21日16:09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文學院

漢武帝《秋風辭》見錄於《文選》卷45:“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攜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舡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其序曰:“上行幸河東,祠后土。顧視帝京欣然,中流與群臣飲燕。上歡甚,乃自作《秋風辭》。”從情感抒發及末句“少壯幾時兮奈老何”看,應為武帝晚年之作,文氣亦顯異於前。清費錫璜《漢詩說》即雲:“《瓠子》尚雄武之氣,《秋風》則婉惻秀細,儼然文士之作。”魯迅《漢文學史綱要》稱其 “纏綿流麗,雖詞人不能過也”。《漢書·藝文志》所言“上所自造賦二篇”,或即指《李夫人歌》和《秋風辭》。

武帝作《秋風辭》事,還見諸《漢武故事》和北魏酈道元《水經注》。關於《漢武故事》的作者,前人有漢班固、晉葛洪、南齊王儉諸說,劉文忠推論當為建安前后人,亦有學者認為應是西漢成帝時民間文人。可見《漢武故事》的記載應早於《文選》,其文曰:“上幸河東,欣言中流,與群臣飲宴。顧視帝京,乃自作《秋風辭》曰:‘泛樓船兮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吹,發櫂歌,極歡樂兮哀情多。’”所引《秋風辭》顯非全文。《水經注》卷6說:“漢武帝行幸河東,濟汾河,作《秋風辭》於斯水之上。”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徐堅《初學記》,宋李昉《太平御覽》、郭茂倩 《樂府詩集》、鄭樵《通志略》,元馬端臨《文獻通考》,清費錫璜 《漢詩說》、姚鼐《古文辭類纂》等皆有引述或載錄。可見,古人對漢武帝作《秋風辭》並無異議。

《秋風辭》乃漢武帝暮年所作

對《秋風辭》作於何時,歷來看法不一。宋王益之《西漢年紀》認為是天漢元年(前100)春三月,清末楊守敬《水經注疏》則認為是元鼎四年 (前113)冬十月,因兩次皆非秋季,且元鼎四年武帝年紀尚輕,故有學者提出疑義,鄭文甚至認為《秋風辭》是東漢以后人的偽造。

《漢武故事》載,武帝吟誦《秋風辭》后,便“顧謂群臣曰:‘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涂高也。’群臣進曰:‘漢應天受命,祚逾周殷,子子孫孫,萬世不絕……’上曰:‘吾醉言耳!然自古以來,不聞一姓遂長王天下者,但使失之非吾父子可矣。’”這段對話也可說明《秋風辭》是武帝晚年所作。之后,該書僅記有兩段文字:一是武帝欲“浮海求神仙,海水暴沸涌,大風晦冥,不得御樓船,乃還”。吩咐“自今有妨害百姓費耗天下者,罷之”。從田千秋奏請,罷方士,拜千秋為丞相。二是記載其終前傳位:“行幸五柞宮,謂霍光曰:‘朕去死矣!可立鉤弋子,公善輔之。’時上年六十余……一二年中,慘慘不樂。三月丙寅,上晝臥不覺……明日色漸變,閉目。乃發哀告喪。”亦可見《秋風辭》是武帝晚年所作。

武帝最后一次 “行幸東萊,臨大海”在征和四年(前89年)春正月,兩年后駕崩。故《秋風辭》當作於征和四年之前,又應是最后一次行幸河東、祠祀后土,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唯有天漢元年三月(參宋徐天麟《西漢會要》)。故宋王益之主張《秋風辭》作於此時。

《秋風辭》乃武帝樂極生悲、即興吟詠之作。秋風、秋景並非其目之所及,而是其神之所思。步入遲暮之年的武帝最后一次巡幸河東、祠祀后土,歡盡哀來,惜壯嘆老,率性詠歌,這合乎情理。詩作一如王夫之《姜齋詩話》所說,“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採薇》將這一手法用在末章,《秋風辭》則用在前半章。《採薇》所雲側重詩人眼中之景,而《秋風辭》實乃武帝想象之景、緣情造景。王夫之《古詩評選》曾雲:“古之詠物者,固以情也,非情則謎而不詩。”若隻問武帝非秋日巡幸,緣何吟詠秋辭,則確是謎而非詩。隋代王通說:秋風之辭,其悔志之萌乎?蓋帝暮年所作也。(王益之《西漢年紀》小字注引)晚年的武帝確有感悟,故終前有取消勞民傷財之事,斥遣術士、安排后事之舉。

《秋風辭》曾“失而復得”就《秋風辭》的著錄而言,《漢武故事》應早於《文選》,但后者相對完整。然不難發現,《文選》序文顯非出自武帝本人,而與《漢武故事》的記述接近。由此看來,《文選》錄文或非出自《漢武故事》,當另有所據。筆者認為,序文應是武帝身邊文臣所書,辭作也應是該文臣追記而成。那麼,這位文臣是誰?緣何今傳武帝《秋風辭》為他人追記文字?《漢書·張湯傳》的一段記載為此提供了線索:張安世“少以父任為郎。用善書給事尚書……上行幸河東,嘗亡書三篋,詔問莫能知,唯安世識之,具作其事。后購求得書,以相校無所遺失。上奇其材,擢為尚書令,遷光祿大夫”。安世乃武帝重臣張湯之子,故少得為郎,又因善書給事尚書,“持橐簪筆”“事孝武皇帝三十余年”(《漢書·趙充國辛慶忌傳》及《張湯傳》)。

武帝“行幸河東,嘗亡書三篋”,其詩作或即隨之散失,“唯安世識之”,諸多文本得以復現。后購求所得,或非亡佚之全部,但武帝《秋風辭》或即賴張安世之默識留存,詩前序文亦當張安世“具作其事”時所書。后人以為典故,孔融《薦檷衡表》曾雲:“竊見處士平原檷衡,年二十四,……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准之,誠不足怪。”並注引《漢書》相關記載。

漢武帝壽70。16歲登基,在位54年。張安世事武帝30余年,以35年計,則武帝35歲時(前121),安世即為郎。如《秋風辭》確作於天漢元年,不慎亡佚,憑張安世默識復現,時武帝年57。按照《漢武故事》武帝吟詩后所說“漢有六七之厄”、“六七四十二”計算,自高祖開國,經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恰巧為第六代。而16加上42為58。如此,在年邁的武帝看來,漢室氣數將盡矣。結合此種心境,再看其所吟《秋風辭》之語句內容,便不難理解了。這種抒情方式甚而被視為不祥之兆,明人楊士奇即雲:“漢武《秋風辭》,志氣已衰。如隋煬帝、陳后主所為,則萬世之鑒戒也。”(《明史紀事本末》)如前假設,安世已侍奉武帝22年,經昭帝朝13年,於宣帝元康四年 (前62年),“年老被病”卒(《漢書·張湯傳》)。如以其15歲為郎計,則安世卒年在75歲左右,諸多史事亦頗為契合。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漢唐樂府詩學”(14BZW029)階段性成果)

(責編:趙晶、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