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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匡漢:拒絕文學“迷信”和功利誘惑

2011年11月29日08:37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在中國,以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為宏偉目標,是歷史的必然要求。構建一個和諧社會,經濟是基礎,政治是保障,文化是血脈、靈魂和生命之鏈。文化之繁榮關乎一個民族素質的全面提升。

  文學無疑是文化領域裡的重中之重,也可以說是各類藝術形式之母。它的導引、教育、啟迪、審美等功能,更多地發生在潛移默化之中,上善若水,滋潤萬物。中國文學對內實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對外主張維護世界文學的多樣性。不同國家和民族都有選擇自己文化與文學的權利,要看某種文化與文學是否適合於自己,也隻有自己才有發言權,如魚擇水,如鳥投林,歸依自明。中國文學把握自己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方向和命運,努力創造光昌流麗的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相統一,及民族特色鮮明而為民眾接受與滿意的標志性精品,自然是文學家的神聖職責。

  跨文化對話警惕“泡沫性”和“仿制性”心態

  無論是文學界還是學術界,人們都喜歡談論東西方文化/文明的沖突。實際上,文化/文明的異質性或不可通約是客觀存在,本身沒有沖突,沖突的其實是對文化/文明的價值判斷。

  這些年,我們開始重視跨文化的對話,深入對話后就會發現,如果徹底瓦解自己的知識結構而遷就對方的知識結構,我們要患上中國文化的“失語症”﹔也悟到,強調交流不僅是認識別的文明,更是重新認識自己。今天,一些有悟性的作家、學者,從“走向西方”又“回到東方”﹔曾前衛的作家,也開始給“李白、柳宗元‘打一個電話’”。遺憾的是,仍有不少人在追求現代性的過程中顯出心態上的膨脹,呈現一種“泡沫性”和“仿制性”。所謂“泡沫性”,就是把西方的價值觀念無限放大﹔所謂 “仿制性”,就是對西方的表達方式亦步亦趨。兩種傾向均不可取。

  在此情況下,討論“全球化”和“民族性”的關系,的確關系到今日中國文化與文學之走向。但就目前而言,兩者“統一”不過是浪漫主義的理想,因為事實上,今日之中國文學,離不開“西化”和“化西”的兩難命題。中國當代文學究竟要不要擇取人文性資源和運用本土化策略的問題,應從理論的角度提出來。

  任何文學創作,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對於資源的匯聚、選擇、利用和轉化。對於當代文學來說,其實擁有豐富的人文性資源,傳統的理性智能與感性信息,現實的世態炎涼和鮮活內容,若以審美為中介,足可以幫助我們把共同的、永恆的東西顯現出來。

  優秀人文精神傳統應成重要資源

  在筆者看來,中國優秀的人文精神傳統,應成為當今文學的重要思想資源,予以傳承、盤活和創造性的轉化。

  中國人注重活出個人樣,活得有尊嚴。為老為釋,詩書禮易,漢儒宋賢,程朱陸王,代代所崇尚的,乃是為文道法謀篇,為事格物致知,為民敢歌敢哭,仁、義、禮、智、信五字並言。中國人向往更高的精神自覺——建立在憂患意識之上的實踐理性。孔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庄子曰“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由此,產生了“惜誦以致愍兮,發憤以抒情”的騷怨藝術,產生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有亮節的篇章,產生了“國破山河在”的有浩氣的詩行,也產生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憂國憂民之作。中國傳統人文精神的崇本息末,中國志士仁人的“無恆產而有恆心”,總以國家民族之盛衰、興亡為懷,這一不可征服的脊梁,維系著黃土地上萬千群類和中華文明的生生不息。

  突破“舶來”觀念,尋找“自身話語”,這對於建構中國自己的文學理論與實踐十分必要和迫切。對此,至少有如下幾個方面的問題可研討:一是如何發掘與整理豐富的古典理論資源,由當代意識激活而自鑄新詞﹔二是如何探悉屬於中國文化母題性質的話語,尋求其“變奏”的規律,重新獲取生命力和創造力﹔三是如何研究中國文化與文學中的生命情調,並由此考慮中國人的思維習性與基本品格的當代體現﹔四是如何在中國特殊的文化語境下,通過細讀古今名篇,秘響旁通,而獲得文學“以小見大”、“以一當十”的藝術效果﹔五是如何對超出本土范圍的相關性文學問題進行獨立思考,在文化碰撞中“穿越西方中心主義”。

  在文化與文學界面上,“全球化”浪潮可能造成“同而不和”,而“民族化”追求才能形成“和而不同”。當今世界文化和文學理想的生態文明,需要的正是“和而不同”。對於中國文學而言,其發展的策略,其“走出去”的通行証,不妨用十六個字加以歸納:汲古潤今,汲洋潤中,深入當代,獨辟自立。

  潛心為文 振採辭林

  在10年前北京的一次演講中,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認為,中國文學史上始終有一種感時憂國的使命感,近現代也連續不斷。感時憂國的使命感正是中國文學的深遠傳統,是人文精神的核心內容,“蚌痛成珠”構造了從古到今藝術創造力的心理基礎和內在動因。可以發現,池魚思故淵,當代已有一批文學家表示出一種朴素的意願,即應從民族的人文傳統中尋找自己創作的基石。在“全球化”文化價值的霸權企圖日益被人們識破的情況下,民族性的文化自覺和感時憂國的使命意識已變得越來越迫切,也要求我們承擔起維護民族文化的使命。然而當代的現實是,經濟領域的專業人士是經濟全球化的受益者﹔學者、教授和作家在人文科學中的力量十分薄弱,影響力微乎其微。經濟全球化、“后殖民”語境中能成就一大批專業精英人士,產生真正深具人文關懷、“天下為公”的知識階層則相當困難。這是值得注意的時代性文化病征。

  此時此刻,文學需要“三拒絕”:拒絕工具理性,拒絕文而不化,拒絕使命感的失落。同時需要“三呼喚”:呼喚人文理性,呼喚重讀傳統,呼喚民族的自主性和文學的本體論。這就要求我們締書緣脈繼炎黃,感時世再創輝煌﹔也要求我們為了同一個文化強國的光榮與夢想,同舟共濟,共襄大業。

  文化強國,需要從提高“文化自覺”、增強“文化自信”、催動“文化自強”這三個維度,在不斷反思中推進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創新。

  就文學界而言,要少唱高調、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目前的文學界有沒有“迷信”?有幾種流行的說法可算“迷信”,需要破除。一是“文學邊緣說”。客觀上文學確實被擠到“邊緣”,主觀上自嘆“邊緣人”則是缺乏自信的表現。其實在“邊緣”挺立、發力,並能動地呼應“中心”,是文學家的常態。二是“文學次要說”。在不少地方,人們把經濟看得最重,“引資”、“工程”等居於要位,文學僅列末席、無足輕重。其實,文學關涉社會文化意識形態,能更有深度地影響社會精神和道德風尚。時尚所推崇的“趙(本山)、小(沈陽)、李(宇春)”,所宣揚的明星大腕,充其量只是“三分鐘娛感”,以文化精神和美學價值而論,不會有什麼生命力。所謂文化軟實力,歸根結底要靠優秀的先進文化引領有器度、有氣象的力作。三是“文學狂歡說”。與“邊緣”、“次要”異向的是走另一個極端:眾神狂歡。五花八門的文學作品,林林總總的文學評獎,搞得熱鬧非凡,甚至一個並不富裕的城鎮,為了造勢也玩起什麼“全國性大獎”,但結果是“狂歡”一過,風光不再。

  坦率地說,當下的文學景觀是作品鋪天蓋地,精品寥若晨星。這實際上是繁華遮蔽下的貧困。文學工作者要從種種“迷信”的困擾和功利的誘惑下解放出來,如錢鍾書先生所言,“敢雲大隱藏人海,且耐清寂讀我書”,潛心為文,振採辭林,回到“數年磨一劍”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

  消費語境中倡導人文精神

  在市場化意識強烈和讀者是“上帝”的今天,文學受影視、傳媒、網絡的影響與沖擊越來越大。也有人預言,再過10年或20年,文學圖書面臨消亡。我不太相信這種山寨版的“預言”。

  誠然,傳統意義上的文學,目前的確面臨三重強勢話語的壓力:“西方”對“東方”,“科技”對“文學”,“消費”對“精神”。但文學畢竟還是文學,其傳播方式可以多種多樣,但能撼動人心的,是思想的深度和藝術的上達,並非“后”“后”又“后后”。文學終究要有特殊、恆久的精神價值和力量。

  中國是一個文學的國度。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作家,不僅使漢語藝術臻於精美,更把人世間雋永的詩意、人性中美好的情感、苦難命運中閃光的念想,書寫並傳遞給生活在我們這片神州大地上的華夏子民,讓文學的高致和藝術的元素滲透到我們棲居的各個角落。優秀的文學作品,以思想、以良心、以情感、以想象,溫熱著千千萬萬顆有追求和夢想的心靈。在今天物質生活日趨豐富的時候,如果沒有了文學的情懷和智慧,缺失了文學的理想和操守,精神的空虛必然隨之而來,中國文化中最令人神往的事物和中國人生活中最美妙爽心的意趣,將會黯然失色。因此,在文化強國的過程中,我們注重文學的功能與價值,既是為了重溫它的榮光,更是為了以文學聖潔的形式,來捍衛人類精神的健康、心靈的高尚以及生命的尊嚴。文學會讓我們的心貼得更近,把目光放得更遠。我們沒有理由不為之砥礪奮斗,作出無愧於歷史和時代的文學貢獻。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責編:秦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