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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體貌研究的類型學視野

——《漢語體貌系統的類型比較研究》成果簡介

2011年05月15日16:51

  北京語言大學陳前瑞副教授主持完成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語體貌系統的類型比較研究》(批准號為03CYY003),最終成果為專著《漢語體貌研究的類型學視野》。

  漢語具有豐富的體貌表現形式,僅就現代漢語普通話及其基礎方言北京話而言,既有最典型的體貌標記“著、了、過”,又有不那麼典型的“來著、在、呢”等,還有非典型的類似於補語的“起來、下去”,“完、好”以及動詞重疊等。漢語體貌范疇的標記相對於其他的語法或語義范疇而言,語法化程度較高,系統性較強,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該成果旨在把漢語豐富多樣的體貌表現形式納入到類型學的視野之中,通過對一系列漢語體貌現象的共時描寫與歷時考察,建立起一個具有層級性的漢語體貌系統,從而盡可能准確地反映漢語體貌的共時分布和歷時發展脈絡,把握漢語體貌系統的共性與個性。

  一、漢語四層級的體貌系統

  傳統的體貌研究主要研究各種體貌標記,在各種體貌標記之間建立諸如進行體、完成體之類的內部對立,如Comrie(1997)、戴耀晶(1997)。自Smith(1991)將Vendler(1957)的情狀分類引入體貌系統並命名為情狀體之后,學術界注意到動詞的語義分類和體貌標記的對立不僅具有相互制約性,而且在共時和歷時上都具有一定的連續性。基於形式語義學和語言類型的一系列研究成果,該成果認為,漢語的體貌系統是一個由情狀體、階段體、邊緣視點體、核心視點體組成的四層級系統。

  情狀體是對事件抽象的時間結構的表現和分類。抽象的時間結構是指事件的純命題意義所具有的時間語義特征。時間語義特征主要指動態性、持續性、終結性。情狀體主要理論基礎為Vendler(1957)、Smith(1991)、Olsen(1997)。目前情狀體的論述主要是吸收現有的研究成果,特別是Olsen(1997)的研究。基本的情狀體或情狀類型分為四類:狀態(State)、活動(Activity)、結束(Accomplishment)、達成(Achievement)。與一般看法不同,該成果的情狀體首先是謂詞的語義分類,然后才是謂詞與其論元成分的語義分類。小句的情狀是由謂詞及相關成分組合而成的。例如,“打球”具有﹝+動態﹞、﹝+持續﹞的特征,是活動情狀﹔“打一場球”更具有﹝+終結﹞的特征,是結束情狀。

  階段體是對情狀的具體階段的表現,或者說表現的是情狀的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具體的階段包括起始、持續、暫停、結束、結果、短時、反復等。不同的語言對情狀具體階段的表現形式會有所不同。漢語對情狀多個階段採取了專門的語法手段來表示:用虛化的趨向成分“起來”和“下來、下去”分別表示的起始體、延續體,用補語性成分“完、好、過”與“到、得、著”等分別表示的完結體、結果體,用動詞重疊與“說來說去”之類的復疊結構分別表示的短時體和反復體。漢語的階段體可以分為兩個小類:基本階段體和涉量階段體。前者包括起始體、延續體、完結體、結果體,它們涵蓋情狀的基本階段。后者包括短時體和反復體,它們都跟動作持續的量有關,也涉及到動作的整體與部分的關系。漢語的階段體具有嚴整的內部結構,其形式和意義也自成系統。該成果重點考察了短時體、反復體以及完結體、結果體。

  邊緣視點體包括完成體與進行體。完成體表現的是發生在參照時間以前並對參照時間具有相關性的事件。漢語完成體比較典型的標記包括:“過”、句尾“了”、“來著”,復合趨向補語中位於句尾的“來”、雙“了”句、動詞前非結句的“一”等也具有完成體的部分意義與功能。具有多種完成體標記是漢語重要的類型特征。該成果的主體部分著重研究多個完成體標記的現時相關性及其發展過程,既豐富了現有的完成體標記的描寫研究,也深化了現時相關性的理論研究。進行體表現的是相對於參照時間動作在持續。漢語的進行體標記有“正、正在、在、呢”,它們之間的內部差異反映了聚焦度的不同。“正”和“正在”是高聚焦的標記,表示情狀多在趨近於參照點的時間發生。“在”是低聚焦的標記,表示的情狀可以在特定的參照時間發生但不必然發生。

  核心視點體包括完整體與未完整體。Dahl(2000)把完整體與未完整體的對立看作一種超級的語法語素類型,它在不同的語言裡可以運用不同的形式來表達這種對立。在漢語的研究成果中,完整體與未完整體的語義是“實現”與“持續”的對立。詞尾“了”不限於“完成或結束”的含義,而是寬泛的“實現”的意義。詞尾“著”不僅可以表示動作的持續,而且還能表示狀態的持續。

  漢語體貌系統在階段體、邊緣視點體和核心視點體這三個層次上的內部對立都十分嚴整,雖然標記使用的強制性不高,但其系統性明顯超過英語和俄語。就滲透性而言,漢語的體標記不僅可以用於大多數動詞(含狀態情狀和達成情狀),而且能用於多數形容詞,甚至還可以用於具有時間推移性的名詞,如“大姑娘了,要注意整潔!”因此,從當代語言類型學的觀點來看,漢語不是嚴格意義的體突出語言,而是體貌突出的語言。相對於時制與情態范疇而言,漢語體貌標記在語法化、強制性、系統性、滲透性等方面都比較突出。

  二、漢語體貌標記的語法化與主觀化

  Bybee,Perkins&Pagliuca(1994)提出了體貌標記語法化的基本階段與路徑,如動態動詞經過完結體發展為完成體及完整體,靜態動詞經過結果體發展為完成體與完整體,進行體與未完整體一般經由靜態動詞發展而來。漢語普通話中的詞尾“了、過”大致符合動態動詞語法化的一般路徑,但是“著”在近代漢語與方言中不僅可以表示持續與進行,而且還可以表示完成,體現出語法化的雙路徑。該成果將表持續的“著”定性為結果體,初步解釋了結果體語法化的雙路徑:結果體表示動作完成帶來的狀態的持續,因此與動作完成與狀態持續保持雙向聯系,這是其形成語法化雙路徑的關鍵。

  漢語句尾“了”由完成體發展出表即將發生的功能,如開車之前說“開車了”,這是世界語言語法化路徑中比較少見的一種。研究發現,句尾“了”表將來時間用法的發展,主要是由“了”的現時相關性所促動並經歷了兩個階段,其間表示將來時間的副詞由可隱可顯逐漸發展為無需出現。動詞前“一”也具有兩種體貌用法,如“一吃就飽”與“吃了一散”﹔更有意思的是,漢語的“一”作為完成體語法化的詞匯源頭,是體貌類型學中比較特殊的樣本。研究發現,“一”語法化過程經歷了上古、中古、近代和現代四個階段。在上古和中古時期,“一”從一次動量的用法發展出非結句的緊促完成體的用法,如“一鳴驚人”。在近代和現代時期,“一”結句的緊促完整體的用法得以形成和發展。在這一過程中,前景事件的表達需要是“一”的完整體用法語法化的重要動因,再次証明了話語功能在體貌標記語法化中的重要作用。

  “來著”是北京話的重要特色之一,也是時體研究的謎團。該成果詳細描述“來著”現時相關性及其語法化過程,發現在“來著”的語法化過程中,除了常規的語用意義的語義化之外,如“來著”表示“想不起來”用法成為獨立的義項﹔還存在著語義的語用化,如“來著”“近過去”的時間語義用法進入其“想不起來”的用法,表示“剛剛還記得,這會兒想不起來”。語義的結構投射在語用意義中,而且該過程要早於語用意義的語義化,並有可能是語用意義進一步語義化的先導。

  與語法化相伴隨的是體貌標記的主觀化及其共時用法的主觀性差異。研究發現,“來著”由表過去時間到不表過去時間,在指稱過去時間方面,“來著”越來越突出最近的過去,這體現了語義發展的主觀化過程。漢語內部視點體標記“著、正在、正、在、呢”從左到右構成了聚焦度由高到低的序列。聚焦度由高到低的不同,也反映了說話人在呈現客觀情狀時所表現的主觀性的不同。聚焦度高的標記強調事件在特定時刻的客觀狀況,其話語的主觀性低﹔聚焦度低的標記淡化事件在特定時刻的客觀狀況,其話語的主觀性高。在歷時發展過程中體標記的聚焦度會逐步弱化,聚焦度弱化的過程也就是主觀化的過程。

  該成果把漢語四層級的體貌系統上升為具有一定普遍意義的體貌理論模式之一,並對漢語的一系列體貌現象從語言類型學的視野進行了共時與歷時研究、語法化和主觀化研究,從而為相關領域中的體貌問題研究提供了比較全面的理論框架和更加豐富的觀察視角。
(責編:陳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