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鴻葉：圖寫邊疆 圖証歷史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研究專項“國家圖書館藏邊疆輿圖整理與研究”負責人、國家圖書館研究館員

我國自古以來重視邊疆治理，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邊疆理論，也積累了豐富的邊疆研究文獻資料。在現實上，邊疆是地理概念，它與邊界、國界等問題密切相關。在理論上，邊疆可視為歷史概念，隨著國家的建立和發展逐漸形成和固定，也隨著歷代王朝政權的興衰更替而變遷。從歷史和現實意義上看，對於邊疆應當採取動態的方式加以研究和認識。

“由於邊疆和邊界密切相關，所以，中國古代疆域沿革史和近代邊界變遷史在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佔有突出的地位。”而邊界的劃分和疆域的沿革均與地圖標示密不可分。地圖憑借其地理信息的圖像化直觀展示、文字和符號相結合的注記系統，成為邊疆研究中不可替代的重要工具之一。作為重要的輿圖收藏機構，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歷來重視邊疆輿圖的整理研究以及在此基礎上展開的參考咨詢工作。

圖目編纂與咨詢

邊疆研究的內容十分廣泛，從邊地交通、資源、物產到邊疆史地、民族、社會和語言等，學術界經過長期研究涌現出大量著作。國圖對邊疆研究的貢獻主要是開展參考咨詢工作，其中包括編纂邊疆輿圖目錄和為國家提供立法決策服務。

國圖從民國時期就開始接受政府部門或其他機構委托編制邊疆圖籍目錄。1932—1933年度《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務報告》提到，“本年度答復咨詢耗時最久者為參謀本部以及國防設計委員會委托調查關於邊疆圖書目錄為最”。

20世紀30年代，北平圖書館輿圖部主任王庸開始編撰《中國地理圖籍叢考》，共著錄邊防圖籍388種。這部重要的地理學著作1947年由商務印書館首次出版，為我國邊疆史地研究提供了極大便利。1937年，圖書館員鄧衍林開始編纂《中國邊疆圖籍錄》。因戰爭導致書稿損毀等原因，這部著作1958年才由商務印書館正式出版。這是我國第一部較為系統的邊疆圖籍目錄，至今仍是重要的參考工具書。鄧衍林還著有《西南邊疆圖籍錄》。新中國成立初期，北京圖書館編制了館藏《邊疆地圖目錄》《有關中印邊界及印度的中外文地圖目錄》等。1960年，北京圖書館配合我國政府勘界談判工作，向外交部提供《中國邊界目錄》。1964年，北京圖書館接受文化部和高教部委托編輯《中國邊疆圖書目錄》。2015年，國圖編輯出版了《文獻為証：釣魚島圖籍錄》，全書收錄文獻130余種、輿圖近260幅，系統梳理了從古至今有關釣魚島較為重要的文獻。2016年，國圖又編輯出版了《南海諸島圖籍錄》，共收錄南海諸島文獻313種、圖片876張，系統梳理南海諸島從古至今較為重要的各類文獻。這些圖目的編纂開啟了我國邊疆輿圖整理的先例，通過梳理我國邊疆輿圖的譜系，為我國邊疆地域歸屬提供歷史証據。

國圖提供的邊疆輿圖相關咨詢服務並不局限於目錄編纂。1933年7月，法國佔領中國珊瑚九島（南海九島）。國民政府命外交部交涉此事。當時的北平圖書館副館長袁同禮聽聞外交部正在研究“珊瑚九島問題”，特地給外交部寄出北平圖書館館藏“英國陸軍部近印馬來群島地圖”一份，並附函說明此圖“在各小島名稱上足資証明珊瑚九島為中國領土，位在西沙群島（拔拉色爾群島）之東南，相距七八百公裡”。當時的外長羅文干親自致函回復，感謝北平圖書館提供的地圖資料以及維護我國領土主權的意識。

國圖在相關領域的咨詢服務從未間斷，一直為國家部委及其他機構單位提供重要資料。為了更好地提供邊疆資料相關服務，國圖還曾建立一些專門科室。例如，在1947年，北平圖書館專門增設了邊疆文獻閱覽

室和研究室﹔2012年，國圖正式成立“國家圖書館中國邊疆文獻研究中心”，為國防建設、外交政策制定等工作提供了文獻信息支撐和有力保障。

邊輿圖覽

本文將所有涉及邊疆地區的輿圖統稱為邊疆輿圖。國圖收藏的邊疆輿圖在地域上覆蓋海陸，來源上囊括海內外，形制上包括單幅地圖和地圖集，年代上主要集中於明清時期和近現代。按語種來劃分，邊疆輿圖可分為中文邊疆輿圖和外文邊疆輿圖。

中文筑基。國圖從建館之初就開始收藏輿圖，經過一百多年的持續補充，目前擁有國內最豐富、最全面的輿圖收藏。國圖藏中文輿圖目前約有14萬冊（件），其中1949年之前出版的古舊中文輿圖大約5萬冊（件）。盡管輿圖內容復雜多樣、分類方式眾多，但是最終都會涉及地理區域。從地理范圍來看，國圖藏中文輿圖覆蓋全球，數量最多的是中國地圖，其次是亞洲地圖、中國及周邊國家和地區地圖等。中文邊疆輿圖亦然。

基於歷史原因，目前國際上對一些地區是否屬於中國領土存在爭議，例如釣魚島、南海諸島等，國圖藏邊疆輿圖對中國領土的直觀展現可以有力地回擊這些爭議。明嘉靖年間，鄭若曾等纂《籌海圖編》中的《沿海山沙圖》將“釣魚嶼”及附近島嶼納入福建海防區劃。從明永樂二年（1404）直到清光緒五年（1879）琉球被日本吞並的四百多年間，我國政府共24次遣使冊封琉球國中山王。作為冊封使出航海路上的必經之地，釣魚島在我國冊封使撰寫的報告中留下了大量資料。國圖藏清乾隆年間彩繪本《封舟出洋順風針路圖》則是証明釣魚島屬於我國的較早輿圖。該圖記錄了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朝廷遣使冊封琉球的航路，圖中清晰標注了中途經過的東沙島、雞籠山（今台灣基隆港）、釣魚台（即釣魚島）、黃尾嶼、赤尾嶼、姑米山等。

現存最早記錄南海諸島屬於我國的中文輿圖應是明天啟元年（1621）茅元儀編《武備志》中收錄的《鄭和航海圖》。此圖原名《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大約記錄了明宣德五年（1430）鄭和最后一次下西洋的航程。這是我國現存最早的航海圖集，圖中標繪了石塘、萬生石塘嶼、石星石塘，指現在包括西沙、中沙、南沙等群島在內的南海諸島。這些中文輿圖大多在國內制作出版，側重從我國內部來界定邊界、測繪邊疆，是中國人邊疆觀念的圖像再現、邊界實錄，反映了中國人對自身邊界的認識。

外文為輔。國圖藏外文輿圖目前約有4萬冊（件），其中1949年之前出版的古舊外文輿圖約有1.5萬冊（件）。為了便於統一編目和整理研究，外文輿圖又按語種分為西文輿圖、日文輿圖和俄文輿圖三大類。西文輿圖指英、法、德、西班牙、葡萄牙等西方國家語種輿圖，約有3萬冊（件），日文輿圖約有8千冊（件），俄文輿圖約有3千冊（件）。從地理范圍來看，外文輿圖基本覆蓋全球，且在涵蓋區域方面比較均衡。涉及中國邊疆的外文輿圖包括世界地圖、亞洲地圖、中國地圖、中國陸上和海上相鄰國家和地區地圖以及太平洋地區地圖等。

國圖藏外文邊疆輿圖由國外出版或制作的性質決定了它可以憑其國際視角成為中國邊界的輔助証明。為了反映最新世界形勢，西方一些權威機構出版的地圖集往往採取連續出版的形式，每隔數年更新一次，例如泰晤士地圖集（The Times atlas）從1895年第一版開始，直至今日仍在不斷更新出版。國圖館藏有該系列地圖集第一版至第四版，以及近些年的新版本。同樣權威的牛津高級地圖集（The Oxford advanced atlas），國圖也收藏有第五版、第七版等。諸如所謂“麥克馬洪線”的產生與變化等在這些地圖集裡或多或少有所呈現。

在大部分西方出版的地圖上，釣魚島名稱均以我國閩南方言音譯如Hao-yu-su、Tiao-yu-su等標注。國圖藏1842年《亞洲、歐洲及非洲東北海岸挂圖》（Wand-karte von Asien, Europa u. der nord-stl. Küste von Africa）上，我國南海區域標注了斯卡伯勒淺灘（黃岩島）、帕拉塞爾群島（西沙群島）、馬克斯菲爾德沙洲（中沙群島）。其中中沙群島同時標有“萬裡長沙”的音譯，証明彼時外國完全知曉中國對中沙群島的主權。這些外文輿圖大多在國外或由國內的外國人或機構制作出版，更多的是從國外的視角來限定邊界，反映了外國人對中國邊界的認識。其和中文地圖分別從兩個不同角度互証了我國邊界的合理合法性。

“圖寫邊疆，圖証歷史”，輿圖不僅能描繪我國連綿壯麗的邊界線，也能証明釣魚島、南海諸島等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隨著時代進步和社會發展，邊疆研究不僅是專業學者團體的專項研究領域，也越來越被大眾所關注。未來，國圖的邊疆輿圖整理研究將致力於時間脈絡上的縱向梳理，就我國疆域變遷進行歷時性展示，加強同一時期邊疆輿圖橫向比較研究，以及專門地域相關輿圖的專項研究等。這將成為國圖未來邊疆輿圖社會服務從“面”推進到“點”、從整理推進到研究的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