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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人求 和溪:東亞《朱子家禮》的承傳與創新

朱人求 和溪2020年06月10日13:27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重大課題“東亞朱子學的承傳與創新研究”首席專家和核心成員、廈門大學教授﹔廈門大學副研究員

中國古稱“華夏”,《春秋左傳正義》雲:“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作為“衣冠上國,禮儀之邦”,“禮”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擔負著調節社會秩序、維系國家穩定的功能。傳統禮制文化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中華禮制文化中流傳最廣、影響最深的典范文本,朱子《家禮》秉承《儀禮》及宋代官方禮書,以《溫公書儀》為藍本,斟酌古今、折中損益、集諸家之長。

歷史貢獻及其傳承

朱子集宋代理學之大成,承啟古今禮學之變革,《朱子家禮》成書於南宋末年,是朱子對自己禮學思想的實踐性著作。這套禮儀制度,在制定時秉承禮儀,刪繁就簡,中和官方禮儀與民間禮儀,貼近普通百姓,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對中國封建社會后期的民間通用禮儀影響頗深。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朱子家禮·昏禮》被國家禮典所採用,自此《朱子家禮》上升為國家通用禮儀。

在中國禮學發展進程中,宋代是承上啟下的關鍵時代,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義。《朱子家禮》成書於南宋,是宋儒對傳統禮儀承傳與創新的標志性成果。《朱子家禮》的編訂與宋代科舉取士、庶民社會勃興、兩宋時期私家修禮之風興盛等社會現象密切相關。北宋立國採用科舉取士,打破了過去貴族門閥把持朝政的現象,出身寒微的士人可以通過科舉完成階層的跨越,同時士家大族若想繼續維持較高的社會地位,也需要與普通士子一起通過科舉求取功名,這一制度加速了社會階層的流通。同時,宋代商品經濟快速發展,人們的財富意識逐漸增強,庶民社會勃興,富人階層以其雄厚的財力為后盾,交通權貴、聯姻仕宦、納財買官及培養子弟入仕,對過去固有的社會等級制度形成沖擊,並引發一系列的社會問題。

官僚士大夫群體對推行禮儀、教化導民逐漸形成統一認知,官修禮書日趨接近庶民層面,私家修禮之風興盛。但官修禮書多尊古禮,程序繁縟﹔私家禮書對行禮儀節雖有損益,卻常常言辭難懂、程序不詳﹔民間仍舊自依俗禮行事,而民間俗禮亦有不少粗陋、悖禮之處。朱子早年目睹此中亂象,深曉其弊,因此編定《家禮》程序時以實用、易行為上:他打破古代廟制限制,首創“祠堂制度”﹔簡化古禮程序,將婚禮“六禮”刪為“三禮”﹔同時秉承“兼及士庶、化民成俗”的原則對冠、婚、喪、祭及日常居家諸禮進行了明確而細致的規定。朱子在不違禮義的原則下,特別注重禮儀制度的時代性與創新性,努力使《家禮》成為貼近士庶實際生活,規范冠、婚、喪、祭及日常居家諸事的士庶通禮,以期真正實現禮儀制度的普及化、家庭化。

《朱子家禮》自成書后廣為流傳,至元、明、清三代,其地位已由私家之禮上升為官方之禮,各種注釋、節編、改編本也紛紛問世。明朝建立后,明太祖將《家禮》之部分儀程納入《大明集禮》中,以官方禮書的形式呈現《家禮》程序。明成祖更將《家禮》全書直接頒行天下,不再透過官方禮書對其進行節選,顯示《朱子家禮》已經具有官方禮書的地位。在官方的大力推廣下,《家禮》不但被官方刊刻的《性理大全》《明會典》等書收錄、刊布,亦在民間出現了注釋本、節編本、附圖本、綜合改編本等不同形式的《家禮》相關書籍,如楊復的《家禮附注》、劉垓孫的《家禮增注》、劉璋的《家禮補注》、丘濬的《家禮儀節》等,這類書籍加強了《朱子家禮》的實用性,使其傳播更為廣泛,更易為庶民階層所接受。進入清代,《朱子家禮》的傳播呈學術化和世俗化雙軌趨勢發展:在學術研究層面,伴隨著清初禮學思潮的復興,對《家禮》制度及名物進行訓詁考辨之類的著作不斷涌現﹔在實踐傳播層面,《家禮》延續明代的發展趨勢,繼續深入庶民階層,進一步走向世俗化。清代民間對《朱子家禮》進行節編、簡化活動極盛,《家禮》也由此盛極而衰,在與俗禮充分融合的過程中,《家禮》逐漸流於形式而變得有名無實。1911年,隨著清王朝的解體,朱子學由國家最高統治哲學走向民間,《朱子家禮》也由官方走向民間並日漸式微。

《朱子家禮》遠播東亞

禮樂文明為華夏文明之精髓。朱子認為,家禮乃“日用之常禮,固不可以一日不修”。朱子這一思想不僅是中國的共識,也是近世東亞世界的共識。《朱子家禮》不僅對宋代以后的中國社會影響深遠,並且遠播東亞諸國,成為15世紀之后東亞世界普遍遵循的生活方式。韓國學者盧仁淑認為“《文公家禮》在中國所發生之影響,實未若韓國之深遠”。

明清時期,朝鮮李氏王朝與中國為宗藩關系,在政治上接受中國冊封,在文化上則“經與禮,一遵朱子,無敢少差”。李朝太祖李成桂認為“冠婚喪祭,國之大法”,令本朝禮儀“一用朱子《家禮》”。太宗三年(1403),李朝政府下令將《朱子家禮》納入科舉內容,“令初入仕者,並試《朱文公家禮》,使曹請之也,雖已入仕者,七品以下亦令試之”。在官方的大力推動下,民間對《朱子家禮》的研究、應用亦蓬勃發展,各種實用文本、變通文本紛紛涌現。如星湖先生李瀷之《星湖禮式》“折衷古今之禮,斟酌士庶之制……隨事立式,要為一家之則”。再如李縡之《四禮便覽》,尊為朝鮮《朱子家禮》的民間改良版和通用版。中宗更於納妃之際親踐婚禮之儀,以正禮制。

在朝鮮半島,《朱子家禮》被士大夫視若國禮,奉之為圭臬,家禮學也成為朝鮮李朝之顯學。李朝儒者本諸朱子之說,對《朱子家禮》進行多角度研究闡發,自成宗六年(1475)敕命編定《國朝五禮儀》后,《朱子家禮》研究日盛,即便目錄學大家李圭景在面對汗牛充棟的禮書著作時也隻能說:“未嘗知詳有幾家,隨得隨錄,以便考閱,兼作証辨。”由此可知,《朱子家禮》在朝鮮封建社會制度鞏固與社會倫理道德發展中作用極為重要。時至今日,每年春秋兩季,韓國成均館仍會舉行祭孔的釋奠禮,《朱子家禮》對朝鮮半島禮俗影響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據文獻記載,15世紀,即室町時代中期《朱子家禮》傳入日本。雖然日本學者牧野巽認為《家禮》在日本並未觸及實際生活,吾妻重二、田世民卻認為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其實,仔細翻閱著於日本寬文七年(1667)的《大和家禮》,冠婚禮內容及程序與《朱子家禮》相差無幾。在日本江戶時代,知識分子對《朱子家禮》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日本知識分子研習《家禮》,尤重喪禮和祭禮,並有大量論著和實踐。江戶初期林羅山、中江藤樹、山崎闇齋、野中兼山、林鵝峰、德川光圀等,都有《朱子家禮》喪祭禮的實踐經驗。自江戶后期以降,日本祖先祭祀中的牌位乃遵循《朱子家禮》的制式,可見《朱子家禮》已經普及到家家戶戶。

《朱子家禮》對越南的影響始於15世紀前半期,在黎朝仁宗完善科舉制度之后。聖宗時代繼承前朝,向中國明朝學習,旨在建設以朱子學為理想的儒教國家。《朱子家禮》似在此時開始受到關注,聖宗時代的婚禮及服喪均依《朱子家禮》進行。在琉球方面,從18世紀初期蔡文溥的《四本堂家禮》中能清楚地看到《朱子家禮》的影響。就目前所掌握資料看,朝鮮半島受影響最大,日本、越南次之。

綜上所述,自南宋以來,《朱子家禮》逐步由私家之禮演變為官方之禮,由士大夫之禮兼及庶民之禮,由中國走向東亞世界,並影響東亞世界五百多年,最終滲透生活,成為東亞世界共同遵守的禮儀規范。盡管朱子學作為主流意識形態已退出歷史舞台,然而在當今東亞地區仍然是活化的傳統。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