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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晉新:史料 加洛林時代史學研究的基石

王晉新2019年12月26日08:54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法蘭克時代核心歷史文獻含義與研究”首席專家、東北師范大學教授

實証是史學研究基本特征之一,史料之於史學探究具有根基性的價值和意義,二者均為歷史學這門獨特的知識、學問或學科的特有性質所決定。史料的種類與形態具有多樣性,而以文字形態留存下來的書面史料是最為珍貴的種類之一。一方面,它所蘊含、傳遞的歷史信息更為豐富,更為深刻﹔另一方面,它自身獨具的形態和水平也是往昔人類社會存在狀態和文明變化、演進的一種展示。因此,在對加洛林時代歷史的探究過程中,書面史料便是我們認知、重構、判斷的最為重要的依據和材料。

所謂的“加洛林時代”之時限為8世紀初至10世紀末。從時間維度上看,它屬於西方中世紀早期,長度佔西歐中世紀歷史的四分之一左右。初期,加洛林王朝從弱到強,持續對內整合、對外擴張,強勢崛起,並建成了一個統治著數十個民族或部族、囊括了120萬平方公裡龐大的帝國。9世紀中葉,帝國崩析,陷入長期衰微狀態之中。其間,西歐中世紀社會基本結構定型,別具一格的西方文明逐漸形成。故而,長期以來這一時代便成為西方歷史、西歐中世紀史、西歐封建社會史和西方(歐洲)文明史的重點研究領域。

有目的地對這一時代史料文獻的蒐集、整理,肇始於15、16世紀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運動。及至17、18世紀,史料文獻的蒐集者成為當時西方社會大規模的文化事業“博物運動”之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進入19世紀后,加洛林時代文獻整理達至最為輝煌的階段。經數百年整理與學術研究,加洛林時代史料文獻的基本狀況逐漸顯露出來。

從數量而言,以“汗牛充棟”“浩如煙海”對這些以文字形態文獻遺存狀態加以形容,當不過分。然其數量究竟有多少,各家估計頗不相同,較為寬泛的估算有5萬多種,較為謹慎的估算也在1萬種左右,可謂蔚為壯觀。雖泥沙俱下、良莠不齊、文字艱澀、價值不一,然其中具有史料研析價值的文獻數量,當不在少數。仔細推究,又可將其分為一般、基礎、重要和核心等四個層面或檔次。

從類型而論,種類繁多,形態蕪雜。有編年史、年代記、帝王傳記、教皇傳記、聖徒行傳以及各修道院和主教區的史乘﹔有王室法令、法規、文狀和各類日耳曼法令、文件以及許多官方、非官方的信函。此外,尚有敘事體詩歌、神學和道德說教方面的論說等等。

從編纂角度來看,編纂主體包括教士僧侶和俗人兩類文人史家﹔其編纂形式有既有集體同時編纂,也有多人前后接續式編纂,還有個人獨撰類的史著﹔而其性質則分別具有官方、半官方甚至私人著述等不同品性。

中國學界對於加洛林時代歷史的認知和研究相當薄弱。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國內學界在此領域的大多數成果皆根據歐美、蘇聯史學界的學術文獻,而非第一手的史料。即或存在一些相關的迻譯著述和史料選編,亦處在一種“碎片化”和“簡陋化”境況之中。在加洛林時代的研究領域,中國學界長期徘徊在通史、簡史的概說層面上,全無斷代史、專門史所應有的深度和細膩。究其緣故,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乏對這一時代史料文獻的掌握和認知。

緊緊抓住當下中國社會、文化大發展的時代契機,充分體悟國家對學術發展、學科建設和文化需求的迫切性,產出具有時代性的充滿文化自信的高水准學術成果,乃是中國學術界的重要使命。而重視對域外各種文化、文明的認識並加以系統深入研究,乃是這一使命的基本組成部分。就推動加洛林時代的學術研究而言,當以加強對該時代的史料文獻蒐集、整理和研究為重要突破點,以此為基石推進對中世紀早期西方社會、文明歷史的整體認識。

一是梳理、追蹤。借鑒國際優秀成果,通過對異度時空下這一時代遺存文獻的梳理,做到對其狀況、規模有基本的了解。通過對近200年國際學界在此領域的發展脈絡和前沿狀態的追蹤,對其有一個大體的把握,進而尋求與千年之前西方中世紀編纂史家和近代以來歐美譯者之間展開一場雙重維度的持續性學術對話。

二是篩選、建構。力爭盡快改變現有的“碎片化”和“簡陋化”局面,以能夠反映加洛林時代歷史進程基本概貌並載有這一時代重大事件、重要人物、重要歷史運動內容為一級篩選標准,以年代、類別、作者和品性為二級標准,兼顧國際學界前沿動態、優秀成果和目前國內學術探究的基本需求,篩選出一批核心性的歷史文獻進行漢譯。初步形成一個基本展示出加洛林時代史學編纂的整體狀貌,又可在時空雙重維度上覆蓋整個加洛林帝國發展變遷進程的漢譯歷史文獻系列。

三是探求、解析。加洛林時代文獻編纂的方式、方法、特征等,隻能蘊藏在該時代所產生的那些著述之中。隻有從對各種史料文本的具體研讀、釋解、分析之中,才能獲取對其切實、准確的認知和准確的判斷。如此,方可從以往中國學界對這一時代史學研究多依據“他者敘述即后人或別人的敘述,完成向“自身敘述”即加洛林時代本身的史料、史著直接研究的轉變。同時,在對文本的研讀解析中,汲取中外歷史文獻學的啟示、營養和模式,初步形成加洛林文獻的目錄學、版本學、校勘學等學術研究方向。

四是深化認知。在漢譯和研究兩大工作之間,建構起文本—研析—漢譯—闡釋的學術邏輯。在對加洛林各種史料文獻的內容和體裁探究的同時,須將目光深入,對其修史主體即編纂者在修史中所秉持的立場、心境加以考察,對其修史的技巧予以審視,對其所撰史著的文本流傳過程和影響進行梳理、考証,對其內涵深入辨析,探究各種文獻之間的相互關聯。從縱橫兩個方面,對不同文獻所載的諸多事件、過程、人物的敘事內容加以比照、參校,或可發現某種疑惑之處,或可得出某種定論。還有一點甚為重要,即在對加洛林時代各種核心史料文獻的成就、特征予以評估認知的同時,絕對不可將其作為確鑿無疑的定讞,必須對其局限、片面和缺欠等保持清醒而客觀的意識。

五是客觀判定。從歷史學、文獻編纂學、史學史和史學思想等角度和層面,對所選加洛林文獻形成的歷史背景、基本編纂方式、基本特征、基本成就、基本地位等展開多維解析。同時,還需從文化史、社會史、文明史甚至聖經學、宗教學等多重角度加以透視與觀照,對各種史料文獻的內涵、意義予以全方位、多層次的充分開掘,進而獲得立體的真切認知。力求在對這些史料文獻本身獨特的記載內容、編纂體例、敘事方式、文本流傳等諸種特征加以充分認識的基礎上,一方面將其納入對中世紀早期特別是“加洛林文藝復興”時期的法蘭克文化狀況和樣態的認識過程之中,豐富完善對這一時代的整體認識。另一方面將其置入整個西方史學發展演化進程之中,通過與前后各個歷史時期史學成就的比對,對加洛林時代的史學成就和歷史地位予以重新辨析和評估。強化加洛林史料文獻的翻譯和研究,不僅對中國世界中古史學科的發展極為重要,也可為中國學界關於西方中世紀文學史、哲學史、宗教史、文化史、社會史等學科和研究方向提供基礎性的史料文獻,促進其扎實地成長與健康地發展。

六是人才培養。對異度時空下的西方中世紀早期史料的迻譯、解析和探究是一項極為艱難的工作,需具備相當完備的學識、豐厚學養和較高修為方可勝任。目前中國學界在這一領域學術力量相當薄弱,后續儲備更是乏力,業已對學術進一步發展構成嚴重制約。如何調動各方面要素,盡快鍛煉、培育、組建起一支專門的學術隊伍,初步建構起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態勢,是我們今后又一項重要的工作。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