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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剛健:俄羅斯國家認同底色中的文化認知意象

田剛健2019年03月26日10:51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民族性視閾下的當代中俄文藝政策比較研究”負責人、黑龍江大學副教授

作為由地緣、族群、歷史、宗教和政治等多重因素構成的肯定性體認,國家認同的底色是政治共同體成員相互聯結的文化認知意象和感情依附力量。當今世界,以國家認同為應然矢量的文化治理,成為了諸多國家的普遍政治交往訴求,對今天的俄羅斯而言尤為如此。

俄羅斯文化身份迷惘的原因

進入21世紀以來,普京曾表示:“現今,俄羅斯不僅經受著全球化對國家身份認同的客觀壓力,還要承擔20世紀我國兩次國家體制的瓦解所遺留的災難后果。傳統歷史的斷裂、社會道德的敗壞、相互信任和責任感的不足是對國家文化和精神的毀滅性打擊。”具體分析這些根源,除了全球化對民族國家中心地位的普遍挑戰,還包括以下獨特的原因。

一是東方與西方的文化抉擇難題。19世紀以來,俄羅斯一直在東西方文化之間徘徊搖擺,斯拉夫派與西歐派關於俄羅斯的歷史定位、地理定位和精神定位的一系列爭論體現了身份認同的糾結和困惑。這種徘徊與搖擺呈現為俄羅斯文化兼具斯拉夫民族性、自然崇拜、東正教信仰、蒙古文化和西歐文化多重影響的復雜性,沉澱為俄羅斯國民性格的極端對立的矛盾性,造成俄羅斯人的文化身份始終處於未完成狀態。

二是價值與文化的精神空間分化。蘇聯解體后,佔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轟然崩塌,西方自由主義文化裹挾著意識形態訴求強勢侵襲,社會轉型的制度危機與價值失范的道德危機並存,多元文化的思想危機與眾多民族的認同危機共在,也劇烈沖擊並瓦解著俄羅斯人的國家認同。在多元文化的迷惘和沖撞中,原有民族精神和經典價值的穩定性和神聖性受到威脅,俄羅斯人無法找到精神的安頓寓所和國家文化的核心價值,也使國家認同陷入困境。

三是民族與國家的身份認同差失。蘇聯解體后,國家認同被民眾各自記憶中的民族認同所取代,加之美國等西方國家不斷的文化侵蝕,促進了俄羅斯內部各民族的民族主義情緒的高漲。據2010年全俄人口普查統計,當前俄羅斯民族數量已經達到了193個。如何避免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間沖突,如何從頂層設計和文化治理的角度自上而下調整推進“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的協調發展就成了一大挑戰。

在既有文化經驗中

構建“新俄羅斯理念”

面對各種威脅,俄羅斯政府本能地回歸民族精神傳統,從既有的文化經驗中尋求建立俄羅斯新認同的“參照”,期望通過闡釋和改造“俄羅斯理念”來重建俄羅斯的“認同之源”。

“俄羅斯理念”是包含哲學、歷史、文學、政治學、宗教學等理論形態在內的俄羅斯文化和民族獨有的精神話語結晶。從執政伊始,普京就吸收利哈喬夫關於“俄羅斯理念首先是俄羅斯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和文化記憶的日常生活化表達方式”的實用主義觀點,在保持“俄羅斯理念”的民族特色和歷史延續性前提下,通過突出可操作性的文化價值實踐、融合現代文明要素和全人類共同價值觀,提出了“新俄羅斯理念”。在政治性、倫理性和文化性的協調統一中,“新俄羅斯理念”這一當代俄羅斯文化政策的核心理念得以確立,同時也滿足了俄羅斯追求大國復興的訴求。

在認同“他者”(西歐派)還是認同“自我”(斯拉夫派)的長期二元性矛盾焦慮中,居於現代啟蒙和帝國根性的東西方文化夾縫中探索出的,非蘇聯亦非西方模式的“新俄羅斯理念”逐漸形成。這一具有濃郁文化保守主義色彩的頂層設計,包含“愛國主義、強國意識、國家觀念、社會團結”四個維度。2014年底《俄羅斯國家文化政策基礎》正式頒發,這一當前俄羅斯文化治理的綱要性文件明確規定,通過強化“俄羅斯人”文化認同,鞏固大國文化復興的思想基礎,保障了俄羅斯國家文化的獨特性和完整性,以推廣俄羅斯文藝經典塑造良好國際形象為渠道,將“新俄羅斯理念”上升為國家意志,進而確立了文化認同在增進國家認同、維護國家安全上的根本性作用。

俄羅斯文化治理的實踐路徑

德國學者揚•阿斯曼指出,在集體記憶中最具“凝聚性結構”的是文化記憶,它包含共同價值體系、行為准則以及對重要事件的評價闡釋,成為公民當下生活意義的重要來源。在“新俄羅斯理念”這一核心認同符碼確立后,如何構建公民個體、社會群體和國家主體之間互動聯結的“文化記憶”之場,就成為實現俄羅斯國家認同的關鍵。而作為文化記憶之形象化和審美性表達,文藝以豐富的思想密集性和情緒感染力被公認為溝通國家認同和個體認同的最有效介質,自然成為了當前俄羅斯文化治理的重要實踐路徑之一。

為此,俄政府在《2030年前俄羅斯聯邦國家文化政策戰略》中明確規定“通過保護民族物質和精神文化遺產,扶持文藝教育、文藝創作和文藝研究等,維護俄羅斯文化語話權、保障公民文化活動權利、保護俄羅斯民族文化遺產與民族文化特色、發揮愛國主義與人道主義的文化價值、發展國家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促進文化國際交流推廣等國家核心利益,增進文化認同基礎上的國家認同”。

在去意識形態化的市場經濟體制下,俄羅斯政府構建了文化事務管理部門、半官方性質文化類咨詢中介機構和文化類非營利組織等多元文化治理主體,通過國家訂購文化產品、官方資助學術機構和民間文化團體、建立政府背景的文化企業等方式來開展文化治理,營建有形和無形的文藝記憶之場來凝結強化“俄羅斯文化共同體”的集體記憶。與此同時,俄羅斯政府還借助儀式或節日與文化記憶,利用文藝在時空上的內在一致性匯聚國家認同感。

在文化有形之場構筑方面,俄羅斯政府著力推進文化古跡、遺產的保護與修復工作。2016年,俄羅斯政府完成了65處歷史博物館、教堂、寺院、劇院等文化設施和歷史文化古跡的改建和修繕工作,包括俄羅斯國家模范小劇院、民族劇院、世界遺產夏宮等重要項目。圍繞強化國家記憶和弘揚文藝經典,普京還頒布總統令,設立了歷史年、文化年、文學年,期望通過恢復傳統節日及慶典、增設青少年文藝創作國家獎,組織國家級大型圖書展銷會、推廣機構承辦電影節、馬戲節等各類大型國際文藝活動,建立海外俄語中心等方式,重建俄羅斯的國家文化自信。

在無形之場營造方面,俄羅斯通過國家組織,統一規劃編寫歷史教科書和文學教材及100部俄羅斯文學必讀書,以守護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等文學巨匠及他們創造的哥薩克、小人物、多余人、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等經典形象,以此來維護俄羅斯精神家園中最為光榮的文化元素。

可見,如何超越西方話語、多元文化和民族差異建構基於俄羅斯文化獨特性的國家認同,是俄羅斯政府實施文化治理和增進國家認同的持續性挑戰。從歷史和現實出發,在傳統和歷史中汲取文化滋養來建構和維系俄羅斯的國家認同,是一條可取之路。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