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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昌貴:由秦簡牘認識秦地理

2019年02月13日08:18來源:光明日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由秦簡牘認識秦地理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秦簡牘所見地理史料的整理與研究”負責人、武漢大學教授

【專家論壇】

近半個多世紀以來,華夏大地出土了大批秦簡牘資料,主要包括:湖北雲夢睡虎地11號秦墓竹簡和4號墓木牘、雲夢龍崗6號墓簡牘、湖北荊州沙市周家台30號墓簡牘、甘肅天水放馬灘秦簡牘、湖南龍山裡耶古城1號井和城濠簡牘、湖南大學岳麓書院購藏竹簡、北京大學購藏簡牘等。這些簡牘資料包含豐富的地理內容和地理信息,對深化秦地理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秦政區地理的新視野

秦始皇統一六國后設三十六郡,普遍推行單一郡縣制,對我國行政區劃制度及政區沿革地理影響深遠。由於傳世文獻沒有明確記錄秦郡的名目,關於秦始皇三十六郡以及有秦一代設郡數量及郡目,學界長期存在爭議。湖北雲夢睡虎地秦簡《置吏律》有“縣都官十二郡”任免官吏的時間規定,“十二郡”與“縣、都官”並列,“縣、都官”屬於內史,則十二郡應指秦內史以外的地區。通過考察,秦國最早設立的十二郡應為:上郡、蜀郡、巴郡、漢中郡、河外郡、河東郡、隴西郡、南郡、黔中郡、河內郡、南陽郡、北地郡。十二郡形成的時間當在秦昭襄王晚期。十二郡作為內史以外的地方的代稱寫進《置吏律》,具有深刻的歷史背景,預示著秦朝取代周朝,因應天命、一統天下的格局即將到來。

由十二郡之寫入法律文書,可知早期秦郡的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從空間特征觀察,十二郡中的巴、蜀、漢中在秦內史以南,一直是秦本土關中地區的大后方。北邊的北地、隴西,取自戎翟,連同取自三晉魏國的上郡,拱衛秦本地的北方。這六郡一直很少變化。取自楚國的南郡、黔中(巫黔)、南陽三郡,成為秦本地(內史)的東南屏障﹔東邊的三郡河東、河內、河外(三川)取自三晉。這六郡除黔中(巫黔)、河外(三川)郡外,變化也較小。這是秦郡空間分布的第一個圈層。此后秦主要向東方發展,又先后設置太原、上黨以及東郡,秦王政十六年(前231年)發動大規模攻滅六國戰爭,次年滅韓設置颍川郡。太原、上黨、颍川、東郡四郡在第一圈層的東部外圍,可以看作第一圈層的補充,也可以視作第二圈層。秦發動滅六國的最后戰爭,滅六國設郡,可以看作秦郡分布的第三個圈層。秦郡第一圈層以及第二圈層的東界,在戰國、秦和西漢初年的政治地理和軍事地理上,具有重要地位。此界線以西,多為山區丘陵地帶,以東則為華北平原和黃淮平原。自戰國以降,秦累世攻打山東六國,戰爭早已破壞當地固有人緣關系和社會組織,加之秦的移民政策,使得關中內史與關外的三河以及太原、上黨、南陽、南郡的聯系日益緊密。從軍事地理和地緣政治的角度觀察,在關中秦國本土和山東六國之間,也需要一個軍事的緩沖地帶,秦郡第一圈層的東部諸郡:河東、河內、三川、南陽、南郡,連同第二圈層的太原、上黨、颍川、東郡四郡,共同構成關中秦國與山東六國之間的緩沖地帶,睡簡《葉書》所記戰事,以及秦及漢初的軍事沖突,多集中在此地帶。

裡耶秦簡牘的發現,為秦政區地理提供了新材料和新視角,其中所見郡目(含內史)有15個:內史、三川、泰山、琅邪、河內、泰原、鴈門、代郡、巴郡、蜀郡、南郡、洞庭、蒼梧、衡山、廬江。縣、道、邑97個,上屬32個郡,尤其是洞庭郡,裡耶簡所見16縣,與《漢書·地理志》武陵郡所屬縣相同者9縣,新出沅陽、門淺、上衍、蓬縣、新武陵、上軴等6縣,由此可知秦在南方地區設縣可能較漢代為多,縣的發展並非呈直線上升的趨勢。從裡耶行政文書涉及的地域范圍看,秦遷陵縣雖然偏處帝國一隅,然行政文書傳遞的范圍,東北到潦西(遼西),東至即墨、琅邪、東晦(東海),西達隴西、北地,南界象郡,文書往來幾乎遍及帝國全境,“文書行政”的影響力真是無遠弗屆。

交通地理的新拓展

北京大學藏水陸裡程簡冊詳細記錄了從長利渠口到楊口,又從楊口沿漢水到淯口,然后向北直到洛陽的交通路線,以及從江陵到沙羨和從銷縣到武鄉城的交通道路,其間還穿插記錄幾個主要中心城邑的交通狀況。簡冊記錄的重點,應該是江陵到淯口之間的交通,其中尤以江陵到楊口之間為重中之重。所以然之故,端在於秦在攻佔楚郢都設立南郡后不久,即將楚人原已開鑿的“子胥瀆”和雲夢大澤之池重加疏浚,修通連接沮漳水與漢水的人工運河,從而大大便利江漢之間的水路聯系。復又在此基礎上,詳細勘察各段裡程,兼及南郡北上洛陽的漕運水道,並詳細規定江漢地區不同的河流水道,在不同季節、空船和載貨重船每天的航行裡數,充分顯示秦人重視工程技術和精細管理的新趨向。

日用地理資料的新發現

與行政司法文書所見地理資料多與行政運作有關、多關乎國家大事不同,秦簡牘《日書》所見地理資料更加關注日常實用的地理知識。通過對這類文獻的考察,可以復原當時房屋的建筑樣式、朝向,以及周邊的居住環境等內容。由於《日書》文本的特殊性,其所反映的地理知識無疑具有某種神秘色彩和迷信方術的成分。《日書》特別關注門戶和牆垣,乃在於牆垣具有阻隔內外、門戶具有溝通內外的空間職能。在房屋居址的空間選擇上,通過比較楚秦不同的《日書》文本,可以發現二者都是以主體建筑物“寓(宇)”為中心,涉及主體建筑物的外部輪廓及形狀、其他附屬建筑物以及周邊的地形地勢。但楚人建筑多有與宗教祭祀有關的祠室祭堂,而秦人則多廡、小內、圈、圂、屏等與農牧業生產生活有關的建筑物。楚秦《日書》的差異,當為楚秦文化不同所致。在時間選擇上,較早期的時間選擇來自實際的生產和生活經驗,比如盡量避免在農忙時節動土興功,而將興建房舍等土木活動集中在每年的秋季農閑時節。但在后來的發展中,時間的選擇更多地受到某種“神煞”的支配,被逐漸賦予一些神秘色彩。

秦地圖的新証據

《漢書·地理志》有兩處提到“秦地圖”,《史記·蕭相國世家》稱蕭何入關中“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漢王劉邦“所以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但秦地圖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此前並無實物可考。放馬灘木板地圖可為秦地圖提供新的實物証據,從中確定了該地圖的方位為上南下北,與目前已知的戰國中山國“兆域圖”和馬王堆漢代帛地圖的方位一致,與現今地圖的方位相反。由此或可証明,上南下北乃是唐以前中國古地圖繪制的通行做法。在確定地圖方位的前提下,根據各地圖內在的邏輯關系,以及地圖所繪與今地理形勢的相關性,確認放馬灘地圖主要表現的實為三條水系,即花廟河、東柯河和永川河,其地域范圍,東西約40公裡,南北約50公裡。這一地域范圍,與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地位是相符的,亦可為科學評價放馬灘地圖的繪圖水平和技術成就奠定良好基礎。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