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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光全:百年中國因明研究之邏輯轉向

傅光全2019年01月30日10:49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百年中國因明研究”課題組成員、上饒師范學院副教授

近百余年來,我國學界圍繞因明展開了多角度的研究,試圖在這門古老的學問中發掘一些新元素,尋找新的增長點,以推動其向前發展。所謂因明研究的哲學、語言學、史學、佛學、邏輯學范式就是在這種探討中逐步形成的。其中,最具影響力、最具沖擊力以及最具爭議的是邏輯學范式。

因明的復興與邏輯轉向

因明源於古印度,邏輯源於西方。對中國而言,因明和邏輯都是外來之學。因明分別於公元5世紀、7世紀和9世紀傳入中國。第一次傳入影響甚微。第二、三次傳入促成了中國因明的“一體二支”(即中國因明及漢傳因明和藏傳因明)的形成。邏輯分別於17世紀、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入中國。邏輯第一、二次傳入的結果類似因明的第一次傳入,直到清末民初邏輯的第三次傳入,因明和邏輯學二者之間才開始交匯、碰撞,導致了后來長逾百年因明研究的邏輯轉向。

自唐以降,因明之果幾為僧侶獨享,世俗罕有觸及。后近千年因明在漢土幾近亡絕。及至清末民初,天下雖風雲巨變,因明卻得以復興。何以如此?概言之,國弱民窮、外憂內患之時局,民族救亡之動機,“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觀念,西學東漸之潮流,邏輯再傳入之契機,佛學亦成救國之方劑,皆成漢傳因明近代復興之因。然僅就學術而論,邏輯的再傳入以及佛學的復興最為重要。因明的復興以及邏輯的再傳入只是創造了二者交融的條件,而促使因明研究發生邏輯轉向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日本學者的先行研究所產生的影響﹔二是中國學者對於因明和邏輯二者之間相似性的覺悟。

轉向期間的幾種學說

受西方邏輯在中國傳播的影響,因明的邏輯研究主要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以傳統邏輯為主線,尤以亞裡士多德的三段論為主要理論,對因明進行了一系列的闡釋和比較﹔第二階段則以現代邏輯尤其是數理邏輯為主線,對因明進行了新的解讀。這兩個階段形成了幾種代表性學說:演繹歸納說、歸証說、最大限度類比說。

演繹歸納說的要義是:因明三支論式既有演繹又有歸納的元素。前者顯現於與三段論比較之時,后者顯現於由喻依到喻體所展現的過程。大多數學者支持此說,這其中包括了那些持傳統邏輯觀主要以三段論解讀因明的學者,也包括持現代邏輯觀主要以數理邏輯解讀因明的學者。

歸証說由霍韜晦提出。所謂“歸証”,實為“歸溯”和“回証”之合說。“歸溯”指由宗溯因或由果溯因的過程,“回証”則指自因証宗或由因証果的過程。因明論式具有這種歸証形態,或者說蘊含了這樣兩個過程,而其中的“歸溯”是歸証說的核心。歸証說雖為一家之言,但與其相近的思想不僅在陳大齊的《因明蠡測》中有所顯露,在西方邏輯的溯因推理中也可找到一些相近的元素。

最大限度類比說是鄭偉宏提出的。此說的要義為:同異品、同異喻依、因后二相、九句因、同異喻體皆須除宗有法﹔陳那因明或論式的邏輯性質是類比的,而非演繹的。該說自問世起就因其特異的“除外”之說以及廣泛的批評指向,引起同行關注,引發了多輪論戰,至今尚無停止的跡象。或許,此亦為該學說的一種特殊意義。

意義與局限的認知問題

圍繞因明研究的邏輯轉向,學界幾經爭議,最終聚焦於因明的邏輯研究是否得當以及是否有必要繼續的問題,實質涉及如何看待邏輯轉向的意義及其局限性的問題。

首先是對意義的認知問題。針對邏輯轉向種種質疑聲和反對聲,支持者認為,邏輯只是因明諸多研究視角中的一種,從公平性而言,這類研究無可厚非。邏輯轉向的積極意義在於,它加速了因明由廟堂走向世間的腳步,也促使因明體系由封閉走向開放。更重要的是,邏輯的介入更凸顯了因明之“所是”與“所非”,邏輯對於論証、推理以及定義的嚴格要求,對於語言清晰無歧義的要求,使我們對於因明有一個更准確的認知。

從字源本義看,因明是關於因的學問。從佛教的角度看,因明被列為僧侶必修的基礎學問,被視為護教、提升思辨力以及佛法領悟力的工具。從廣泛的功能看,因明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學問。從起源及其發展史看,因明是一門源於古印度的自成體系的學問。

對於上述認知,如果認識不到前三點,則易導致偏離本義,這無疑是斷其根、失其本,活學問變成死學問﹔忽略最后一點,則易導致因明成為邏輯的附庸,使得該學問喪失其本來意義與天然的獨立性。由此,我們更堅信因明不是邏輯,它不可取代,也不可歸約。無論就歷史還是就現實及未來而言,皆是如此。

在學術研究中,人們有理由對因明比附邏輯或邏輯強解因明的現象提出批評,但此錯不在因明研究的邏輯轉向,而在研究者自身。簡言之,這屬於研究失位,主要是研究者對因明或邏輯本身把握不准所致。為此,研究者應該自我反省,而不應該否定邏輯轉向的意義。

其次是局限性問題。邏輯不是萬能的,其自身也有這樣那樣的局限。因此,隻戴著邏輯的眼鏡看因明,邏輯的局限也會成為因明的局限。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研究者的局限,譬如受限於視野、格局、學識等所導致的偏見,往往具有潛在的破壞力,常常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在因明研究的群體中,有些學者強於邏輯而弱於因明,有些學者則強於因明而弱於邏輯,他們對於因明研究的邏輯轉向往往因為各執己見而爭論不休。

與此相關,有一個比較突出的現象是:有些學者研究因明,僅僅涉及傳統邏輯的層面就急著“果斷地”下定論,對於蓬勃發展的多姿多彩的現代邏輯卻視而不見,或知之甚少。憑借這種淺嘗即止的研究所下的結論,有多大的說服力?

未來可能的發展路徑

對於中國因明未來可能的發展路徑的預判,必須基於對百年來因明發展歷史的了解。自1896年楊文會於金陵刻經處刊印《因明大疏》以來,因明開始從寺廟走向了世間,更確切地說,是走向了學校、走向了學界。僧俗共研因明共享其果的局面業已出現。這是一種了不起的進步。然而,大眾不知因明為何物依然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因此,未來因明發展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是如何讓因明走出象牙塔,走向民間。顯然,隻有理論研究是不夠的。這實際上已經暗示了一條未來發展之路,即應用性研究之路。這實際上也是一條契合因明實踐本性的路。

從邏輯的角度看,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北美及歐洲興起的非形式邏輯運動,或許能起到很好的借鑒作用。相比於西方的傳統邏輯、數理邏輯以及更后期的非經典邏輯,非形式邏輯與因明之間表現出更多的共性,二者的比較似乎更容易展示因明的“論辯”本性。盡管此類研究在國內尚未全面展開,但其光明前景可期。這可能是漢傳因明邏輯研究的未來路徑之一。霍韜晦的歸証說給現代學者的一個啟示是:西方邏輯中與之相近的溯因推理或可為漢傳因明研究帶來新的視角。這可能是漢傳因明邏輯研究的另一條未來路徑。

近來,漢傳因明學界有一種強調研究量論甚至以量論代替因明的聲音。研究量論是重要的,依量論和知識論的相近程度看,這是一條哲學之路,而非邏輯之路。量論研究在藏語、蒙語地區一直進行著,量論研究不能取代對因明的邏輯研究。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