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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才:革故鼎新 朱子詩經學的構建

陳才2019年01月30日08:18來源:光明日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革故鼎新:朱子詩經學的構建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朱子詩經學考論”負責人、上海博物館副研究館員

【研究心得】

宋代時期,文化領域發生了顯著變化,詩經學研究逐漸突破漢代詩經學束縛,呈現一片繁榮景象。南宋中期的朱子是在詩經學理論和注解《詩經》兩個方面皆有所創獲的代表性人物。他對於《詩經》演進歷程有著非常深刻的認識,在審視歷代詩經學者長處與不足的基礎上自成一派,既上承漢代詩經學,又下啟清代詩經學,還影響著現代詩經學。

朱子在詩經學研究方面較之前宋儒走得更遠,真正突破了漢代詩經學的束縛。他並不拘泥於門戶之見,對漢代詩經和宋代詩經學中合理的部分加以吸收、為己所用﹔對不足之處則加以批評、為己鏡鑒。這與他格物窮理的認識論正相契合:漢儒長於訓詁,於格物有助﹔宋儒長於義理,於窮理有益。同時,他亦能不斷反思自己舊說之弊,最終去《小序》以言《詩經》,撰成今本《詩集傳》並不斷加以修正。正是在這個揚棄過程中,朱子在義理的統攝下兼重訓詁,合漢、宋之長加以綜合而彌補其不足,使其自己的詩經學得以形成。

朱子以紹承孔孟道統為己任,以格物窮理為方法論原則來構建詩經學,重點體現在詩經學理論和治《詩》實踐兩個方面。

朱子在詩經學理論方面所獲尤多,這與其治《詩》理念息息相關。他的治《詩》宗旨,歸納起來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破除漢代詩經權威,試圖回歸聖賢本意﹔二是遍採群言,加以熔鑄綜合后成為新篇,以揭明聖賢大道和天地自然之理﹔三是指導為人為學,以便於學者切己體察。朱子的治《詩》,首先以《詩》為“經”,其次才兼顧其中的文學特色。朱子的治《詩》原則,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嚴別經傳,以《詩》言《詩》﹔二是由訓詁以求義理,二者並重,不可偏廢﹔三是簡潔﹔四是多聞闕疑。

對於詩經學的一些核心命題,比如“六義”說、“二南”說、“淫詩”說,朱子認為它們有助於“窮理”,所以對其加以改造,以成為自己詩經學理論的有機組成部分。“六義”說源自《周禮》,反映的是周公的《詩》學思想﹔“二南”說、“淫詩”說與孔子相關,反映了孔子的《詩》學觀。朱子的重新解讀,意圖就在於將其中所蘊含的周公、孔子的本意闡發出來。

朱子《詩》學觀中最為矚目的就是《詩序》觀。朱子對漢代詩經學最大的突破就是從學理上力辨《小序》之非,同時撰《詩序辨說》辨明《小序》之誤,力圖將《詩經》與《毛詩》區別開來。在《詩序》問題上,朱子對大小《序》的起訖、作者、價值,以及《小序》的位置問題都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詩序》對於《毛詩》有著重要價值,幾乎可以與經處於同等地位,而若不徹底地將《詩經》從《詩序》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宋代的詩經學在本質上也隻能是漢代詩經學的遺續,並不能跳出固有的漢代詩經學的理論預設和話語體系。朱子沿襲了前人去除《小序》的做法,而走得更遠。“后到三十歲,斷然知《小序》之出於漢儒所作”,故而不能與“經”等而視之,隻能屬於“傳”。這樣去除《小序》以言《詩》,也就有了理論基礎。由此亦可見,朱子去《小序》以言《詩》的目的是為了回歸原典,從《詩經》文本入手來理解《詩》意,不“先自立說”,以確保從中發掘出來的聖賢本意的可信性與有效性。而朱子在“去《序》”后,能最終完成創新詩經學的任務,這也使得他與之前的廢《序》者,如歐陽修、鄭樵等,有著本質區別。

此外,學界一般認為,朱子之涵泳、玩味《詩經》,是為了體會其中的文學特色。而在對《朱子語類》和《朱文公文集》等文獻的梳理中,我們可以發現,朱子所說的涵泳、玩味《詩經》,並不是獨指要體會其中的文學特色,而主要是指仔細閱讀《詩經》文本,並借以體會其中所蘊含的聖賢大道和天地自然之理。又,通過全面考察朱子詩經學,我們可以知道,朱子的詩經學並非為“疑經”,而只是懷疑前儒附加在經上的一些不合理的內容和經解。也就是說,朱子疑的是漢儒的《毛詩》文本和后儒的《毛詩》傳本,並沒有質疑《詩經》本身﹔朱子疑的是漢唐諸儒的經解,即《毛傳》《鄭箋》和《孔疏》等,並不是《詩經》的經典本身。

除了在詩經學理論方面的貢獻外,朱子在治《詩》實踐中,亦取得了很大成就。其治《詩》的最終成果,就是今本《詩集傳》。朱子之所以能夠完成詩經學的構建,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治《詩》方法的合理。朱子在治《詩》時,重校勘和訓詁,並在此基礎上闡發義理,這樣就能最大限度地確保義理闡發的信度和效度,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宋代詩經學游談無根的局面。

南宋時期,先秦時期的《詩經》古本早已不見,西漢初年的《三家詩》傳本在當時也已亡佚,朱子所見到的完整《詩經》文本隻有《毛詩》。朱子力圖突破《毛詩》以治《詩經》,因此他對《毛詩》進行了系統的校勘。其校勘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校勘《毛詩》異文,二是勘正《毛詩》文本錯訛,三是對《毛詩》分章斷句重新認定,四是調整《毛詩》篇次。這也是朱子詩經學並非“《毛詩》學”的明証,他欲突破《毛詩》學以創新詩經學的苦心孤詣,於此也可窺見一斑。

朱子治《詩》,重其音韻。這主要反映在《詩集傳》中用“葉音”的方式給韻腳字注音。受宋代古音學發展的影響,朱子發展了“葉音”說。盡管朱子對於音韻理論認識尚有不足,但是對《詩經》韻例的考察頗有成就。無論是在用韻方式上還是在韻腳位置上的考察認定,今人王力、王顯、郭晉稀等先生的歸納在很大程度上與朱子的結論相同或相近,這是我們在研究朱子詩經學和古音學中不能忽視的。《詩集傳》作為詩經學史上第一部對《詩經》韻例作出全面探索的專著,其開創之功更值得表出。

《詩集傳》在訓詁上亦有很大創獲。朱子不問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門戶,亦不管是漢唐諸儒還是宋代學者,凡認為前儒訓詁是合理的,即加以採擇。同時,又據上下文義,隨文解義,自立新訓,有不少訓詁精確不移。即使是一些專主《毛詩》的清儒,比如清中期的“《毛詩》三大家”,亦不同程度採用過朱子之訓。不過,《詩集傳》中亦有一些訓詁是錯誤的,需要辨明。其訓詁失誤之處,主要表現在盲從毛鄭、以今繩古、不明語法、預設詩旨、不明通假、望文生訓、“文獻不足”等方面。

朱子的知行觀是以知先行后為前提的知行合一。從這個角度來看朱子的詩經學構建工作,他對前儒及自己的舊說中理論不足的認識屬於“知”,是理論層面的﹔其《詩集傳》《詩序辨說》等解《詩》實踐屬於“行”,是實踐層面的。朱子之所以能夠成功創新詩經學,是因為他結合時代需要,回應現實訴求,在義理的統攝下改造舊理論以形成新理論,並積極施用到解《詩》實踐中。朱子構建詩經學的成功經驗,可以為當下推動學術創新工作提供積極有效的借鑒。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