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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桂芬:從異讀看《集韻》系韻書的傳承與演變

熊桂芬2019年01月15日13:32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冷門“絕學”和國別史重大研究專項項目“《集韻》系韻書研究”首席專家、武漢大學教授

《集韻》是中古韻書的重要代表之一,它繼承《廣韻》而來,在音系大類上與《廣韻》相差不大,但從韻書的總體面貌來說,《集韻》與《廣韻》有較大差別,所收的反切數比《廣韻》多出很多。這些增收的字音大部分來源於先儒的經籍舊音,比如“豰”字,《廣韻》收3個異讀,而《集韻》收9個異讀,多收的6個異讀幾乎都是先儒舊音。

《集韻》所收的字音為后代一些韻書所繼承,但表現最鮮明的主要有金代韓道昭改編的《五音集韻》,明代張元善、徐孝的《合並字學集韻》等,如前面提到的“豰”字,《集韻》收“呼木切、乃后切、居候切、胡谷切、都木切、呼酷切、黑角切、弼角切、黑各切”等9個異讀,《五音集韻》也收了這9個異讀,《合並字學集韻》收“南狗切、耑足切、歡扑切、海渴切、希雀切、該陋切、黃奴切、白昨切”等8個異讀,雖然表面上比《集韻》和《五音集韻》少收一個音,其實是由於語音演變,屋韻與沃韻合流,《集韻》和《五音集韻》的“呼木切”與“呼酷切”合流成《合並字學集韻》的“歡扑切”,可見《集韻》《五音集韻》和《合並字學集韻》所收異讀的數量和讀音實際上是一樣的,這種例子很多。

可見,這三部韻書的承襲性非常明顯。這種相似性和沿襲性使得這幾部韻書成為韻書史上一道獨特的風景,姑且稱之為《集韻》系韻書。

《五音集韻》《合並字學集韻》在繼承《集韻》反切的基礎上,還大量收集通語時音、方俗讀音等,編撰體例也逐漸發生顯著變化,顯示出韻書從中古走向近代的轉變。因此,對這一系列韻書從編撰體例、收字、收音、釋義等方面進行綜合比較研究,探討《集韻》系韻書的發展源頭和過程以及編纂理論體系的構建、承襲和發展,歸納中古韻書與近代韻書在編纂理論和方法上的內在關系﹔對《集韻》系韻書所反映的韻書語音研究價值和現實語音研究價值進行挖掘整理,包括對《集韻》系韻書語音與時音的關系,韻書反映時音的方式,韻書結構關系的調整及其與語音變化之間的關系,韻書由反映書面語音系統逐漸向反映現實語音系統的轉變等,能使學界更准確地認識該系列韻書在不同時期的面貌,了解其異同所在,提高使用這一系韻書的效率,對於語音史、音韻學史、辭書史無疑亦有較大貢獻。

下面通過對三部韻書異讀的比較,探討《集韻》系韻書音系性質的演變(例字所收異讀沒有全部列舉,隻列舉與討論相關的音切)。

一是增收新產生之讀音。《合並字學集韻》收了一些元明以后新產生的讀音,很多讀音至今仍在通行。如:票,《集韻•笑韻》收“毗召切”1讀﹔《五音集韻》收2讀:《宵韻•幇四》“甫遙切”、《笑韻•並四》“毗召切”﹔《合並字學集韻》收3讀:《蒿韻•滂(細)母》“偏肖切”、《皓韻•幫(細)母》“兵教切”、《皓韻•滂(細)母》“偏俏切”。“票”在《集韻》中隻有並母去聲一讀,《五音集韻》增加了一個幫母平聲的通假音,《合並字學集韻》又增加了一個近代新產生的滂母去聲讀音。這個讀音在《韻略易通》和《韻略匯通》中就已經收錄,《蕭豪韻•破紐•去聲》下“音”,《中州全韻•蕭豪韻•陰去聲》下也收此音,作“滂妙切”。“票”現代通行讀音還是這個去聲讀音。

二是增收方俗之音。《合並字學集韻》收了一些當時的方音,不少也保留在現代方言中。如:“摸”,《集韻•鐸韻》收“末各切”1讀﹔《五音集韻•鐸韻•明一》收“慕各切”1讀﹔《合並字學集韻》收2讀:《泡韻•明(洪)母》“猛報切”、《惰韻•明(洪)母》“猛摞切”。“摸”在《集韻》和《五音集韻》中屬鐸韻,《合並字學集韻》收入泡韻和惰韻。《合並字學集韻》“摸”的這兩種讀法在近代韻書中都有收錄,如《中州全韻•蕭豪韻•入作去聲》《中州音韻•蕭豪韻•入作去聲》“摸,葉冒”,《音韻須知•蕭豪韻•入聲作去聲》“摸,忙報切”,此2音同“猛報切”﹔《中州全韻•歌羅韻•入作去聲》《中州音韻•歌戈韻•入作去聲》《絃索辨訛•西廂•停婚•殿前歡》“到如今難捉摸老夫人謊天來大”注:“摸,葉磨”、《音韻須知•歌戈韻•入聲作去聲》“摸,忙播切”,此2音同“猛摞切”。“摸”字“猛報切”[mau4]這個讀音今天還保留在一些方言中,如廣西的平話裡﹔“猛摞切”這個讀音見於今天的北京話,不過不讀去聲,而是讀平聲[mo1],這是因為次濁動詞在北京話裡多數變到陰平了,這應該是稍晚一些的演變。《合並字學集韻》收了兩音,也是兼收方音的表現。

三是增收自審之音。《合並字學集韻》中收了作者自己審定的一些讀音,這些讀音不見於諸家韻書,是作者根據自己的音韻理念和編纂體例“創造”的。如:骨,《集韻•沒韻》收“骨,吉忽切”1讀﹔《五音集韻•沒韻•見一》收“古忽切”1讀﹔《合並字學集韻》收2讀:《覩韻•見(洪)母》“公魯切”、《杜韻•見(洪)母》“宮祿切”。“骨”在《集韻》和《五音集韻》中為清入字,《中原音韻》清入字派入上聲,此后諸家韻書皆如此,如《韻學集成•真韻》“骨,古忽切,角清音,中原雅音音古”。《中州全韻•居魚韻•入作上聲》《絃索辨訛•西廂•殿遇•賺煞》“空著我透骨髓相思病纏”注“骨,葉古”、《元曲選•瀟湘秋夜雨》第三折“可又早閃了胯骨”注“骨,音古”、《中州音韻輯要•蘇模韻•入聲作上聲》“骨,官兀切,北葉古”。《李氏音鑒•北音入聲論》“骨,拱武切,音鼓,又拱吳切”。今天“骨”字亦讀上聲。《合並字學集韻》中所收去聲一讀不見近代諸家韻書。結合上例可知,《合並字學集韻》可能把去聲當作中古入聲的一個傾向性歸宿,這是作者個人的自創,可能與入聲和去聲都是高調這一點有關。

通過對《集韻》《五音集韻》到《合並字學集韻》所收異讀的對比,我們看到,《集韻》韻書具有非常明顯的傳承性,特別是《合並字學集韻》所收異讀更是古今並包、南北雜合、傳承音與自審音兼收,具有集音切大成的特點,是一部存古與創新兼具的近代韻書,這個結論與學界多認為的《合並字學集韻》是明末北方官話的真實記錄的結論有所不同。學者們得出的結論主要建立在對音類的分合與編排的研究上,而這些分合與編排大體上是很明確的,因此他們對音系的判斷也是大致相同。

其實,作為一種文獻材料,韻書大部分都不是絕對單純的實際語音的記錄,它們或多或少會受到編撰者存雅求正、求全責備、兼容並包等編纂理念的影響,會收進很多異質的東西,使得其所反映出來的音系變得不純粹,甚至非常復雜。如何辨析這些異質,正確認識韻書音系,方法很多,對每個字頭下所收異讀的性質和來源進行分析是其中一個重要方法,但由於異讀處理起來比較繁瑣,性質的判斷以及上推來源也不易,因此從這個角度對韻書音系進行研究的並不多,這會使得我們對歷代韻書音系性質的判斷有失精准。因此,從異讀的角度研究《集韻》系韻書,可以發現一些隻從韻書體式和語音大類分析上看不到的東西,這種微觀的研究對於認識《集韻》系韻書復雜的語音性質具有特定的意義。從異讀看《集韻》系韻書的傳承與演變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