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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瀟:當代空間思維與唯物史觀

胡瀟2018年08月01日09:39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唯物史觀視域中的空間問題研究”負責人、嶺南師范學院特聘教授

社會空間思維是同具體的社會形態、行為方式緊密聯系的,“每個社會形態都建構客觀的空間與時間概念,以符合物質與社會再生產的需要和目的,並且根據這些概念來組織物質實踐”。而且,時間、空間隨同社會行為方式的變遷處在自變與因變相統一的互動關系中。厘清和深化這一關系,將多方面展開當代空間思維與唯物史觀相關性的分析。

空間思維的創新性

以往唯物史觀對社會生產的關注多在於生產什麼,用什麼勞動資料和科學技術手段生產,聚焦於用實體物質運作來說明生產機制,而對生產活動的“時、空”形式關注不足。當代空間實踐引出的空間思維,十分重視物質生產內容的改變對其運動的“時、空”形式造成的改變和再生產,關注和研究的視野“由空間中事物的生產轉向空間本身的生產”,進而反過來又把空間形式從純粹被動因素變為同時具備主動性、生產性的因素,揭示和肯定對社會生活的保障、表征、形塑、規制的強大作用。諸如棲居空間、生態空間、經濟空間、政治空間、文化空間的形塑和意義,都成為空間社會邏輯關注、釋讀和尋繹的論域。這使得唯物史觀不僅要重視社會存在的物質內容,而且應關注其運動的時空形式,形成了社會物質運動內容與“時、空”形式相統一的“全息”研究。此外,還需特別關注的是,空間的信息化、虛擬化生產,帶來了社會行為空間形式的非物理性呈現。

社會資源、生產力、各類實踐等物質因素的信息化存在,構成另類空間的組織要素,即沒有對物理空間實在佔據的空間活動,如信息經濟、虛擬經濟、虛擬現實等非實際佔據物理場所之因素、活動的在場和出場,完全改寫了當代社會空間的意義。唯物史觀中“物”的概念,決非僅指社會生活的物理性存在,還包括物質因素的非物理存在如信息化存在,包括非實體性的現實空間和虛擬空間的存在與意義,並且認定它們具有彼此交織與互換的機制。這些空間的符號化、數字化生產,重釋了類似於社會生產力、生產關系學說這樣一些支持唯物史觀的基礎性理論,而當今生產力全球化的“泛在式”運行、生產要素配置和調節的網絡化操作、生產關系跨領土空間的“脫域性”組合等嶄新的空間機制,對傳統理論形成挑戰。

唯物史觀隻有積極響應人類生存空間的這些新型實踐和格局,接納空間思維的新詮釋,才能拓展論域,革新方法,在空間劇變中增強對全球化、城市化、網絡化空間的現實解釋力。

空間思維的顛覆性改造

在前工業社會及工業社會中,人類實踐及社會存在的時間意義超過空間意義。農業社會自然經濟交往簡單封閉,加之種養業對時間性物候表征的依賴,以致對空間及其變換意識淡漠,強調時間、歷史的重復性延續與秩序“一統”。由於工業社會的市場分割和領土主權空間帶來的世界勢力范圍劃界,人們的屬地性存在缺少跨域的頻密共振與敏感互動。世界歷史形成中的空間意識還不敵時間意識,依然追求著時空的均質性、統一性和連續性。其間,還因歷史的物質生活條件、資源及技術的延續性、積累性、預設性強烈,致使社會生活的歷時性傳承意義超過其共時性互創意義。即使工業社會交通提速,世界市場初放式地形成,空間意識有所改變,但它仍然停留在領土、主權空間的佔有、地理資源開發、空間距離克服等方面。這些內容都會在時間持續和運動速率增進中變換其社會效能,受到時間性因素的組織與統馭,尚未形成今天空間現象的社會邏輯。

馬克思關於資本的市場開拓“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的論斷,正是在現代交通克服空間障礙意義上彰顯了時間意識的權重。而在當代的空間實踐及其派生的空間思維中,空間因素的意義相對於時間因素得到極大強化。由於空間資源的有限性日益凸顯,價值益增﹔社會行為的時間增效在現代科學技術支持下易於實現,似不如空間拓展的意義大﹔空間廣泛成為實在的生產性要素而被不斷地再生產,由此引出空間生產本身對社會存在、社會關系、交往格局、行為方式的再形塑﹔全球化空間因素交互作用增強,城市化的空間變構劇烈,網絡化技術使空間活動的“泛在”和“脫域”並存,且獲得巨大的超物理空間的社會化空間效益﹔等等,都使當代人的空間思維日趨強烈、敏感,遠超出時間意識。

一些人提出了“時間服從空間”“空間對時間的勝利” 等時空新理念。卡斯特認為,在后現代社會中存在的是流動的空間,是空間組織了時間而不是相反。在空間優先於時間並規范時間的實踐活動及其時空經驗支持下,人們的空間思維也發生相應變革,由以往的時間主導轉向了空間對時間的主導,空間范式和空間邏輯在許多方面主導著后現代社會的行為方式。這些“引致了空間相對於時間的崇高地位”。這種空間思維使社會歷史認知發生嬗變:社會生活中不斷新生的東西主要不是從已有東西中衍生出來,而導源於正在生成的東西中﹔歷史不是一個“由過去組成的王國”,而是一股當下的生成之流。空間性的現實因素選擇和重組時間性的歷史因素,歷史傳統意識被弱化,現實和未來的意識被強化。

人們的行為方式更多地不是取法歷史、前人,而是以面向世界的開放性空間思維和注目未來的“預期指數”,來謀劃和推動當下的實踐。

空間思維的建構性重釋

在時間優先於空間的傳統社會裡,人們對必然性不僅具有宿命式的崇奉並因此輕慢偶然性,同時還從時空關系方面給予論証。

必然性在社會演變中是作為一定的、不會輕易改變的總趨勢及其內在機理、法則而存在的,是紛繁復雜的各類現象、各種作用相互綜合而形成和顯示出來的一定之規和必至之勢。作為社會合力的產物,它們隻能積以時日才可形成、顯現而被人們認識和掌握。因而必然性是雜多的空間性事物、現實性力量在相互作用中經時間之流的整合、過程之流的演變才成為必然的。黑格爾認為偶然性是多重可能性的分立與並存,有一種共時態空間關系。在各種可能因素的相互角力中,某些可能性因素會中斷走向現實的過程而變異為育化另外一些事物的條件,“於是偶然性就是另一事物的可能性,也可以說是另一事物可能的條件”。偶然事物的生成取決於他物,具有不能自決的高度受動的“依他性”。“因此對於有必然性的事物我們說:‘它是’,於是我們便把它當成單純的自身聯系,在這種自身聯系裡,它受他物制約的依他性也因而擺脫掉了。”這種對自決的倚重,對橫向並存、復雜互動關系所構成的高度依他性的克服,自然是一維一向的時間因素對三維多向的空間雜多因素的揚棄和整流。這一從過程性、事變歷時性來解釋必然性的思想,實則是對必然現象時間性歸屬的認証。

社會行為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時空特征,當代社會空間實踐及空間思維的強化,自然會引發人們對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不同關注、處理策略和態度。偶然性的偏空間性以及當代社會生活的時間因素被空間因素所組織的機制,空間並存因素的相互纏繞、立體互動、動能無序漲落等現象作為致因,在認識和實踐方面更多地催生了偶然性的躁動。社會行為偶然性與市場經濟的機遇性、博弈性相互強化,引導和支持人們更多地關注機會,尋求、選擇和充分利用機會,獲得超常效益。這樣,必然強化機遇意識、選擇意識、創造意識、開放意識及其自由競爭精神。而對惰性守成、循規蹈矩、信任宿命以及厚古薄今的基礎主義、機械決定論、犬儒主義無疑會發生消解作用。

全球化時代空間因素作用交錯、起落突兀,市場環境裡人們爭搶機遇、自由競爭,高科技運用、網絡社會的“布朗運動”機制日益加劇,它們共同催生了更多、更復雜的難以及時把控的“兩歧現象”,無序聯動、非線性因果的“蝴蝶效應” 和事與願違的“效益悖論”等。這樣一系列的不確定性問題及社會風險,亟待人們用時代化的唯物史觀和歷史辯証法去科學應對、有效處治,增強社會實踐的自覺性和風險管控能力。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