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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芬:世界文學語境中的漢語文學價值

岳芬2018年05月14日09:23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世界文學語境中的漢語文學價值

作者單位:常州工學院教育與人文學院

在世界文學的語境下,中國文學具有獨特的價值。就語言符號的特性而言,作為中國文學媒介的漢語屬於表意性語言,復雜、形象的表意特征組成了精妙的文本系統。表意性語言賦予中國文學強大的內在生命力,它從厚重的歷史中汲取養分,又反哺於后世,使其在世界文學史上始終綻放獨特的光芒。

在世界文學的語境下,中國文學具有獨特的價值。就語言符號的特性而言,作為中國文學媒介的漢語屬於表意性語言,復雜、形象的表意特征組成了精妙的文本系統。以表意性語言為基礎的文學作品不僅形象生動,而且蘊含精妙的結構、變化出多樣的體裁。表意性還賦予中國文學濃郁的自然特質,展現中華民族共同體最本真的情感。中國文學借此彰顯出其他語言文學形式所不具備的內在生命力和持久的延續性。

漢語文學的表意形象

在心理學上,相較以邏輯記憶為基礎的抽象的字母文字,漢字具備更豐富的情緒記憶功能(或者說情感記憶),由情感記憶組成的作品也能夠更為直觀地影響讀者的主觀情緒。中國文學因而顯得更具體、更形象,也更容易喚醒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情感。

以詩歌為例,中國古代詩歌強調核心意象,詩歌的中心往往集中於某一個詞上,如“落木”(無邊落木蕭蕭下)、“獨”(黃昏獨上海風秋)、“空”(夜靜春山空)等。受到中國自然環境的影響,讀者一看到“落木”便會立刻聯想到秋天。“獨”字在字源上便被認為是孤獨的,《說文解字》將該字解作從犬性好斗、喜歡獨居。“空”原本指洞穴,佛教傳入中國后,它又被賦予更豐富的宗教內涵,因此,這個字一旦出現在詩歌中,便會引發讀者對禪玄的無限思考。在進入經典詩句以后,這些詞的表意功能被固定下來,再經過歷史的積澱,逐漸成為被廣泛接受的特殊意象,並能在讀者心中激發相同的情感。

這些背負了“特殊使命”(特定意義)的詞被反復運用於不同的詩歌,卻承載起相似的記憶,甚至成為民族集體潛意識精神的一部分。每當這些詞匯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時候,讀者便很快可以把握作品的情感基調,既不會偏離作者的本意,也不會因過於抽象的語詞而對詩句產生隔閡。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強調詩詞有“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兩種境界,從表意性角度來說,這兩種境界即是對語言表意性特征的拓展。“亂紅飛過秋千去”中的“紅”,讓人直接聯想到紅花、紅色。如果用表音語言的詞語(如“red”)來代替,勢必又“隔”了一層,讀者在領悟詩歌的含義之前,需要先將抽象的表音字符轉換為形象的紅花、紅色,才能進一步品讀詩意。

表意文字還原了被表音文字抽象化的詞語,使之更接近人類的感官和直覺,從而也拉近了主體與被描繪物(既包括客體,有時也包括主體)的距離。表意功能盡可能地保留了語言最本真的自然屬性和目的性(語言最根本的功能是表意的),無論是語言的使用者還是受眾,都能以最便捷的方式把握語言的內涵。

漢語文學傳播延續的優越性

從民族文化傳承的角度來說,表意性功能對於一個民族歷史的延續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現代閱讀者可以毫無障礙地理解上千年前的文學作品,即便這些作品是用古文寫就的,甚至通篇充滿著古奧的詞匯,也仍然不會影響現代讀者對文本核心內容的把握。在這一點上,漢字不僅優於以抽象字母為基礎的語言,還有利於思想和文化的傳播與延續。

從甲骨文到金文再到隸書、楷書,漢字的演變並沒有因時間的推移或社會政治的變革產生斷裂。相反,在結構、讀音等方面逐漸豐富和完善的同時,漢字在本質上保留它的表意性功能,在形式上則發展為具象與抽象相結合的特征。尤其是一些基礎常用漢字更是保持了驚人的穩定性,如人、木、禾、田等字,這些字既是漢字的基石,又是漢語文學的基礎,它們象征中國人對宇宙萬物的恆久認識。在傳說中的倉頡造字之后,中國祖先對世界的理解便被銘刻於文字之中,隨著各種文本形式流傳下來,並且在后世的集體心靈中不斷復現,尤其是那些亙古相傳的文學作品更保留著祖先的記憶、情感和品格。

語言文字具有強大的鑄造力量,積累了龐大的潛意識內容,歷史記憶隨著民族的自然生息代代相傳,漢語文學也因此具有鮮明的集體性特征和生動的復雜面貌。在那些優秀的經典文學作品中,幾乎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古代社會,任何一個詞語的背后都可能牽涉到一長串的歷史傳奇或神話故事。

漢語文學在傳播與延續上的優越性主要是因為漢語的形式簡潔和蘊含豐富。形式簡潔使得漢語文學朗朗上口,便於記憶和流傳,無論是《詩經》還是后來的樂府與絕句,都得益於漢語的簡潔性才會歷經千年而流傳不斷。蘊含豐富則使得漢語文學可以適用於不同時代不同的接受者群體,用以表達自己的體驗。從這個角度來說,語言文學成為表現社會生態變遷和意識形態流轉的重要因素。

漢語文學表意性與自然性的關聯

在形式上,漢字模擬自然萬物,並以之為基礎,發展出一種獨特的語言系統。看似復雜的表意體系,實際上卻對應自然萬物的基本形態,抽象的語言符號毫無阻隔地展現自然的本真風貌。在這一點上,漢語的表意性與自然生態系統之間似乎具有某種“先天”的聯系。這個特點使得漢語文學更容易被使用不同語言的民族所接受,形成世界性。

魯樞元在其《漢字“風”的語義場與中國古代生態文化精神》一文中探討了漢字的表意性與自然之間的內在關系。他認為,從語義的角度來說,“風”字具有自然、社會、藝術以及人格等多個層面的內涵,其中,自然意義被擺在了第一位。在中國文學作品中,傳世經典往往是模擬自然或是以自然來摹寫人事的篇章。曹植的《洛神賦》用形象的筆觸描繪了驚世的女神,所寫對象宛若立在目前,其中大量的比擬都是用自然物來形容人,如“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在曹植看來,隻有自然物才是最美的,能夠同這些自然物比肩的人才具有最值得稱道的美。詩人不自覺地將人比作自然物,每當靈感被觸發,自然就會在詩人心中升騰起來,瞬間轉化為“活”的文字。

這種接近自然的文學更具有世界性。不同民族集體潛意識中基本的共性就是與自然的關聯,語言文學必定反映特定民族對自然和自我的理解。文學家正是在集體性精神的影響下進行寫作的,他能夠感知自然的原始力量,並將其轉化為生動的文字。幾乎沒有人能夠跳脫自然影響下的集體無意識的控制,而且,作家也樂於在自然的迷狂中尋找靈感。漢字將作家的願望與自然精神恰到好處地結合在一起,每一個字就是一朵花、一棵樹、一片湖水或是一座山峰,作家既是在寫作,也是在繪畫。這樣的意境恐怕隻有在以表意為要旨的漢語寫作中才會出現。

漢語復雜的表意性特征決定了中國文學具有生動的直觀性、綿長的集體歷史性和豐沛的自然性,中國文學也因此符合自然影響下的人類集體潛意識精神的需要。由表意性文字組成的文學作品不需要通過抽象的思辨來實現人與自然的溝通,形象化的語言形式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人與自然之間的隔閡。表意性的語言既能夠起到傳承民族歷史的作用,同時也是溝通民族集體心靈與宇宙自然之間的橋梁。通過形象化的寫作,心靈回歸自然,實現人與自然萬物的通融。表意性語言賦予中國文學強大的內在生命力,它從厚重的歷史中汲取養分,又反哺於后世,使其在世界文學史上始終綻放獨特的光芒。

(本文系2017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中國文論元范疇的跨文化譯介研究”(2017SJB1689)階段性成果)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