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吳庄主持完成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語兒童語言中的句法語用接口研究”(項目批准號為:13CYY024),最終成果為專著《漢語兒童語言中的語法—語用接口》。
一 研究的目的和意義
語法—語用接口是一種外部接口(External interface),涉及語法系統與語言運用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學界有關語法—語用接口的理論探討近年來並不少見。對兒童語言中語法—語用接口的關注出現於20世紀90年代。這些研究提供了大量有關印歐語兒童句法語用知識習得的一手資料,對於兒童句法知識習得與語用能力發展的關系也不乏精辟論述,但由於在理論背景、資料收集的方式和方法上的差異,學者們在兒童語言句法系統與語用系統是否存在直接的互動關系、互動的方式、語法—語用接口的具體內容及習得過程、順序等方面仍存在重要分歧。漢語學界歷來重視對句法、語義和語用三個平面之間關系的研究,近年來對語法與語用的關系也出現了許多新的看法。但對兒童語言中語法—語用接口的關注與西方相比則較為有限,散見於漢語兒童句法習得或語用發展的研究。總的來看,國內研究總是側重句法習得或語用發展的一個方面,對於兩者之間互動關系的認識還有待進一步深化。
基於以上回顧,該成果亟須解決的問題有:第一,漢語語法—語用接口知識具體涉及哪些內容,這些內容彼此間存在怎樣的關系。目前在這一系列問題上還有諸多爭議,且選題零散、術語繁雜,缺乏統一的可操作性強的分析框架。第二,研究大多停留在對兒童語言事實的挖掘與描寫,未能在兒童語言習得理論和接口理論的高度對現象做出解釋。第三,現有研究在方法上或注重跟蹤調查,或採用實驗研究,尚未實現小樣本深度追蹤和大樣本廣度測試相結合。第四,對兒童語言中語用意義的編碼關注較多,對句法結構的語用制約關注不夠。該成果將從上述四個方面推進漢語語法—語用接口知識的兒童習得研究。
考察漢語兒童語言中的語法—語用接口具有理論和實踐意義。理論層面的意義體現在兩個“深化”,即深化對於語法習得與語用發展關系的認識。本研究關注語法習得與語用發展的雙向互動,研究兒童語法知識和語用知識兩個模塊的關聯,為整合目前兒童語法習得與語用發展的研究成果、全面深入認識漢語兒童語言習得的過程提供新的理論框架。深化對於語法和語用互動關系的認識。兒童語言向來被視作語言理論的試金石,好的語言理論必須回答語言知識的可學性問題。該成果對漢語兒童在話題、焦點、含意、先設、名詞結構與指稱等方面知識的考察,為進一步揭示語法和語用的接口提供依據。應用層面,該成果將為幼兒語文教育提供啟示。語言交際能力是幼兒語文教育的重點。了解兒童句法語用知識的發展規律將對兒童語文教育中教學語言的使用、內容的取舍、教材結構設計和教學方式選取等方面有所啟示。
二 成果的主要內容
該成果從界定語法—語用接口出發,通過對跟蹤調查和實驗研究獲得的3~6歲兒童的語料和語言理解數據進行分析,在統一的理論框架下對漢語兒童的語法—語用接口進行分析,描寫各部分知識的習得過程,發掘習得的規律,探討各部分知識間的相互關聯,最后總結句法習得與語用發展的雙向互動關系,從兒童語言的視角反觀句法與語用的界面。研究發現,語法—語用接口知識涉及語法和語用兩個模塊,包含語用信息的句法編碼與句法結構的語用制約兩個方面﹔該知識是隱性的,但可以通過分析自然語料和測試語言產出和理解等手段考察﹔兒童對語法—語用接口知識的習得受句法習得和語用發展的雙重制約﹔語法—語用接口知識的習得是逐步完成的,在不同個體間表現出較強的規律性。
“詞匯語義習得中的語用原則”部分考察了兒童在習得名詞的指稱意義時所可能依靠的兩條基本認知原則“相互排斥假定”和“一一對應原則”的語用性質,及它們在兒童詞匯語義習得中的反映。實驗表明,當語境中同時存在熟悉物體和陌生物體時,漢語兒童會把一個新的語音形式理解為指稱陌生物體,而非熟悉物體。不僅如此,通過這種方式學習的新詞能得以保留,成為兒童語言知識的一部分。關於詞匯習得的相互排斥假定整體上不受語言學習經歷影響。兒童早期詞匯習得存在語義保守的現象,即認為一個聲音形式隻表達一種意義。
“已知信息/新信息在漢語兒童語言中的表達”部分考察處於不同發展階段的兒童對已知信息和新信息這一對語用概念的編碼。研究發現,漢語中指稱維度的已知信息/新信息表達機制,即名詞性成分的定指性,在3歲前就已經被兒童習得﹔而關系維度的已知信息/新信息表達機制,如主語表達已知信息,而賓語表達新信息,則在7歲兒童的語言中仍與成人之間存在差異。兒童對復雜名詞性成分中修飾語的位置與已知信息/新信息之間的關系同樣習得較晚,5歲前,兒童極少使用外部修飾成分,他們也沒有掌握外部修飾成分隻能表達已知信息,而內部修飾成分既可以表達已知信息又可以表達新信息的知識。
“漢語焦點小品詞的兒童習得”部分考察漢語兒童擁有的關於排他性、包容性和添加性焦點小品詞的語義/語用知識。研究表明,漢語兒童對排他性焦點小品詞的“隻”和“是”的排他性非常敏感,但同時他們對於排他性焦點小品詞所關聯的焦點位置卻存在和成人不一樣的偏向。兒童在焦點選擇上表現出遵循“就近原則”。漢語兒童能否正確理解包含添加性焦點小品詞的句子與焦點成分的對比項是否足夠凸顯有關。當對比項是語境中的凸顯信息時,漢語兒童完全能夠得到添加性焦點小品詞觸發的“添加”預設。在等級性焦點小品詞表達的等級預設方面,漢語兒童則表現出遲滯的現象,但這並非是因為他們沒有掌握該類詞語的詞匯意義,而是因為他們在構建和維持選項的等級序列時存在困難。在等級序列得以凸顯的語境中,兒童能夠感知這類焦點小品詞表達的等級意義。
“漢語兒童語言中的等級含意”部分考察漢語兒童對等級謂詞觸發的語用含意的理解和加工。我們通過4個實驗發現,相比於成人,兒童總體上對於等級弱項觸發的含意不夠敏感。但這並非是因為他們缺乏量准則、相關准則等語用知識,而是因為他們受到認知發展水平的局限,難以自動將等級強項相關聯。除此之外,實驗還說明等級含意具有局域性和一定程度的特殊性,另外數詞並非像經典的等級含意理論所認為的屬於等級謂詞。
該成果主要觀點是:(1)語言的基本架構是模塊化的,各系統之間通過接口實現互動和整合。(2)語法和語用的接口在兩個層面實現。語用信息對狹義句法(Narrow syntax)推導的語段是可及的,而狹義句法完成后再與宏觀層面的語用實現交互。(3)兒童的詞匯語義習得受到“對立原則”“語義最簡”等語用原則制約,因此迅速、高效。(4)表達已知信息/新信息的詞匯機制很早就被漢語兒童掌握,但句法機制則較晚習得,支持“接口假說”關於涉及語法—語用接口的知識較難習得的觀點。(5)兒童很早就習得了焦點小品詞表達的預設,但他們是寬容的語言使用者,在真值判斷任務中即使感知測試句沒有滿足合適性條件,也不會因此拒絕測試句。(6)學前兒童對等級謂詞表達的等級含義不敏感,這並非是因為他們缺乏推導等級含義所需的語用知識,而是因為加工等級含義需要激活語用等級並構建選項集,超出了兒童所能承受的認知負擔。
三 成果的主要價值
(1)在重新審視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構建了一個語法—語用接口的理論框架,涉及詞、短語和言語行為等不同層次,從而明確了語法—語用接口涉及的內容,比以往的研究更為系統。(2)系統考察了語用原則在漢語兒童的詞匯語義習得中的作用,表明兒童的詞匯語義習得受到一系列天賦的認知機制制約,且幾乎不受后天的語言經歷影響。這些認知機制反映了人類交際中遵循的“對立”和“語義最簡”等原則。(3)從語法—語用接口的視角分析了漢語兒童早期語言中的名詞結構,並指出前人研究所認為的兒童早期沒有習得完整的名詞短語結構其實是研究方法沒有真正揭示兒童的語言能力。採用誘導產出法証明了兒童早期就完全能像成人一樣產出“數量名”等結構。研究也發現兒童較晚習得由句法位置表達的“定指/不定指”等語用特征。(4)檢驗了前人關於兒童不能得到添加性焦點小品詞和等級性焦點小品詞的“添加”和“等級”預設的看法。用誘導推論法証明了兒童其實很早就習得了這兩類小品詞所表達的添加或等級預設。但兒童是寬容的語言使用者,他們在真值判斷任務中隻會拒絕不滿足真值條件的測試句,而接受不滿足合適性條件的測試句。(5)証明了漢語學齡前兒童具有推導等級含義的能力。他們在前人研究中表現出對等級含義不敏感是因為加工等級含義需要整合句法和語用等各方面的信息,激活對比項並構建選項集超出了兒童的認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