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素價格扭曲與中國出口產品質量

山東財經大學王明益主持完成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要素價格扭曲對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影響機理與升級路徑研究”（項目批准號為：15BJY120），最終成果為同名研究報告。課題組成員有：王明益、畢紅毅、滕暉、陳利霞、Hee Seok Bang、李真、李善海。

一  研究的目的和意義

要素價格扭曲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要素市場的典型特征事實，是我國改革開放40多年來遺留下來的產物，我國各要素市場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價格扭曲。不可否認，要素價格扭曲對我國出口的擴大具有很重要的促進作用。但伴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時期，包括勞動力、原材料等在內的生產成本在迅速上漲，傳統依靠成本優勢的出口模式難以為繼。在這種背景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是眾多企業必須面臨的重大挑戰。那麼，要素價格扭曲與企業出口產品質量之間是否存在某種內在關聯？如果存在，要素價格扭曲如何影響產品質量？其作用機制如何？如何從要素價格扭曲的視角去尋求我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解決路徑？

顯然，對上述問題的回答與解決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在理論層面，該問題的解決無疑拓展了出口產品質量決定因素的研究維度和視角，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研究內容。在實踐層面，上述問題的回答和解決對我國當前企業的轉型升級會提供較明確的方向和轉型思路，對政府未來一段較長時間內出口產品質量升級、出口結構轉型及出口可持續發展等一系列問題均能夠提供重要的決策依據和理論依據。

二  要素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由於各要素在生產過程中的角色和作用並不盡相同，因此，各要素的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也會存在異質性。我們分別闡述勞動力、資本、中間品及能源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一）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影響機制

1.成本效應

勞動力價格扭曲能夠帶來企業產品生產成本的顯著下降，從而會使得企業具有明顯的價格優勢。這時企業往往不會過度關注產品質量升級問題，或者說此時企業產品質量很可能會下降。產品質量下降的程度很可能會與產品要素密集型密切相關：如果最終產品屬於勞動密集型，則勞動力價格扭曲會導致產品質量發生明顯的下降﹔如果最終產品屬於資本或技術密集型，則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沖擊可能會輕一些。

2.生產率效應和經驗累積效應

勞動力價格扭曲會刺激企業招募大量的勞動力。新引進的勞動力由於對產品生產流程和工藝缺乏了解，這在短期內會降低企業生產率。但每個企業在引進勞動力后都會進行上崗基本技能培訓，因此，引進勞動力的生產技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得到提升。當這些非熟練勞動力逐漸掌握了部分生產技能后，產品的生產率會跟著提升。而生產率的這種非線性的變化對產品質量會造成一些影響：在非熟練勞動力引進初期，企業生產率下降時，產品質量也會跟著下降﹔當非熟練勞動力逐漸掌握部分生產技能時，生產率會得到提升，此時產品質量也可能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即存在經驗累積效應。

3.研發效應

當勞動力價格發生負向扭曲后，研發人員的工資也會產生縮水現象，這顯然會打擊研發人員的研發積極性，可能會使得部分研發人員辭職或使得研發人員的工作熱情減退，從而會抑制企業研發水平的提升。但另一方面，勞動力價格扭曲又會刺激企業增加研發人員的投入，使得研發規模擴大，從而有助於研發水平的提升。而企業研發水平的變化會對產品質量產生直接的影響。

4.要素配置效應

勞動力價格扭曲會降低勞動力的使用成本，這可能會改變各要素的生產投入比例，即企業可能會增大勞動力投入比例而減少其他要素的投入比例，從而降低總的生產成本。那麼，要素投入比例的變化對要素配置效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這需要看在勞動力價格扭曲之前各要素配置狀況：如果勞動力價格扭曲之前，各要素配置是合理的（即存在帕累托最優狀態），則勞動力價格扭曲會惡化要素配置效率﹔如果勞動力價格扭曲之前，各要素配置是不合理的（即存在帕累托改進狀態），則勞動力價格扭曲可能會優化各要素配置效率。

5.規模效應

勞動力價格扭曲會擴大企業規模（對勞動密集型企業尤其如此）。而企業規模的擴大可能會產生兩種結果：規模經濟和規模不經濟。如果勞動力價格扭曲產生了規模經濟，則規模經濟的存在可能會使企業加強對產品的管理（包括產品質量管理），從而有助於產品質量升級。此外，如果企業實現了規模經濟，則它所帶來的成本節約可能會使企業加大對產品的研發投入，從而提升產品質量。如果勞動力價格扭曲導致產生了規模不經濟，規模不經濟會使得企業運營成本大幅提升，企業利潤空間變小，它可能沒有財力加大對產品的研發投入，從而會抑制產品質量升級。

綜合上述幾個方面，課題組認為，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影響可以綜合體現在促進和抑制兩個方面：扭曲所引起的經驗累積效應、規模效應等可以促進產品質量提升﹔而扭曲所引起的成本下降效應、要素配置效應、研發效應及生產率效應等則會抑制產品質量升級。因此，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最終影響取決於上述兩方面因素的綜合作用，如果上述促進因素作用程度大於抑制因素的作用程度，則產品質量會升級，反之產品質量會下降。

（二）資本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1.要素配置效應

當資本要素發生價格扭曲后，資本要素使用成本會下降（對資本密集型產品尤其如此），會刺激企業加大資本要素的投入而可能並沒有增加其他要素同比例的投入，這使得資本要素的投入比例會提高，而其他要素的投入比例會下降，從而引起各要素投入比例的改變。而要素投入比例的改變會影響要素的配置效率。從理論層面看，資本價格扭曲對要素配置效率的影響可能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如果資本價格扭曲前各要素配置並不合理（如資本投入比例相對不足），則資本價格扭曲所引起的資本投入的增加會優化資本要素與其他要素的配置比例，從而改善了要素配置效率。而要素配置效率的改善有助於產品質量的提高。如果資本價格扭曲前各要素的配置是合理的（如實現了帕累托最優配置），則資本價格扭曲引起的要素投入比例的改變則會破壞原有的各要素的配置比例，從而引起要素配置效率的下降，最終不利於產品質量升級。

2.規模效應/成本效應

資本價格負向扭曲使得資本要素的使用成本下降，這會刺激企業投入更多的資本要素，從而引起企業規模的擴大。而企業規模的不斷擴大則會引起規模效應：規模經濟效應和規模不經濟效應。如果企業規模的擴大並沒有引起企業運營、管理等層面成本的大幅上升，而帶來了企業生產平均成本的不斷下降，則資本價格扭曲就引起了規模經濟效應。規模經濟效應的實現使得企業有財力加大對產品的研發力度、質量升級力度和質量監管水平。需要指出的是，規模經濟的實現也並不必然帶來產品質量的升級。因為在某些時候，產品成本的下降所帶來的價格優勢可能會抑制企業的研發積極性，使得它們並沒有壓力進行產品質量升級。因此，我們認為，資本價格扭曲如果能夠產生規模經濟效應，它最終對產品質量的影響還與企業的產品發展戰略有關。如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人民幣匯率改革以后，中國出口產品的價格優勢非常明顯，於是大多企業憑借其顯著的價格優勢搶佔了大量的國際市場份額，但產品質量並未出現同步的提升。

（三）中間品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進口中間品往往具有較高的技術含量或附加值，這很可能會導致進口中間品存在價格正向扭曲。由於發達國家具備更先進的技術或更強的研發升級能力，因此它們在高附加值產品的研發和制造上往往具備技術壟斷優勢。而提供這些包含較高技術含量的中間投入品的發達經濟體為了保持其對中間品生產的技術壟斷優勢（旨在賺取超額壟斷利潤），它們在出口該類產品時，往往會實施成本“過度加成”戰略，從而造成了中間品貿易過程中會出現“價格正向扭曲”現象。理論上，如果某一種中間品附加值越高（或包含越先進的技術），發達國家（地區）對它實施成本“過度加成”的意願就會越強烈，從而賺取更多的超額壟斷利潤。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進口中間品價格正向扭曲會使企業進口中間品的成本上漲，從而使得企業減少對中間品的進口。

（四）能源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能源要素（包括煤、石油、電等能源）的價格扭曲會對企業的生產產生直接影響，它對產品質量的影響相對比較簡單，主要體現在成本效應和規模效應上。

能源要素發生價格扭曲后，它會顯著降低能源投入密集型企業的生產成本，在市場經濟環境下，生產成本的下降會帶來產品價格的下降。如果價格優勢明顯，企業不會有動力進行產品質量升級。如果我們結合中國的實際情況，我們會發現，我國大多能源密集型企業都是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相對較少。而國有企業或多或少會受到政府的一些保護，如財政補貼或政策優惠等待遇。在這種情形下，企業規模擴張后，其市場壟斷力會得到進一步加強。這時，企業可能並沒有動力進行產品質量升級。

三  實証研究發現與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路徑

（一）實証研究發現

課題組基於1999~2007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與海關數據庫的合並數據，對上述作用機制進行了檢驗，並得到如下重要發現。

勞動力價格扭曲存在顯著的成本下降效應、要素錯配效應、研發抑制效應和經驗累積效應，即勞動力價格扭曲通過降低我國出口產品的成本、增強出口產品的價格優勢降低了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勞動力價格扭曲通過增加勞動力要素的投入比例、降低資本等其他要素的投入比例降低了各要素的配置效率，使得各要素難以發揮其對產品質量應有的貢獻從而降低了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勞動力價格扭曲通過降低從事產品研發人員的工資，抑制了他們的研發積極性，從而抑制了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勞動力價格扭曲使得企業大量招進非熟練勞動力，在引進初期缺乏生產經驗，產品質量會下降，但隨著勞動力生產經驗的不斷累積，它會促使產品質量不斷升級。

資本價格扭曲存在顯著的成本下降效應、要素錯配效應和研發抑制效應，即資本價格扭曲通過資本使用成本的下降刺激企業擴大規模，降低了產品的成本，增加了價格優勢，從而抑制了產品質量升級﹔資本價格扭曲使得企業投入更多的資本要素，使得資本投入比例偏高，其他要素投入比例偏低，引起了要素配置效率的降低，使得各要素難以有效發揮其對產品質量升級的貢獻，從而降低了產品質量﹔資本價格扭曲使得企業研發積極性受到顯著削弱，從而降低了產品質量。

中間品價格扭曲存在顯著的成本上漲效應、研發抑制效應、要素錯配效應和技術溢出效應，即中間投入品價格扭曲使得我國中間品進口成本上漲，企業減少了對中間品的進口規模和種類，從而不利於產品質量升級﹔中間投入品價格扭曲使得企業的研發積極性受到了抑制，對產品質量升級不利﹔中間投入品價格正向扭曲使得進口中間品投入比例下降，其他要素投入比例提高，惡化了各要素的配置效率，從而不利於產品質量升級﹔中間投入品價格扭曲會通過技術溢出效應提升我國出口產品質量。

能源價格扭曲較輕時，它會顯著抑制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但作用程度較為輕微，而當能源價格扭曲較重時，它顯著抑制了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能源要素相關微觀數據存在大量缺失，這使得我們無法檢驗能源要素對產品質量的作用機制。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經驗考察並沒有考慮各要素價格扭曲同時存在時的情形。基於此，我們通過構建各要素價格扭曲的交互項，考察了它們的交互作用對我國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我們發現，勞動力價格扭曲與資本價格扭曲的交互作用以及資本價格扭曲與中間品價格扭曲的交互作用均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而其他要素的交互作用對我國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並不顯著。

（二）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路徑

1.基於勞動力價格扭曲的視角

第一，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改革是一個必然的過程，這個過程必然使得勞動力價格扭曲度會逐漸減輕，這會倒逼企業注意並加強產品質量升級。第二，繼續穩步推進各城市的最低工資標准制度，這對我國勞動力價格扭曲起到明顯的緩解作用。第三，對勞動力要素的市場化改革要注意區分地區差異、行業差異及所有制差異：中部地區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的抑制程度最大，應該加快對中部地區的勞動力市場化改革，其次是東部地區，最后是西部地區﹔民營企業勞動力價格扭曲對產品質量抑制程度最大，應優先對民營企業勞動力價格扭曲進行調整，其次是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勞動力價格扭曲對勞動密集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的抑制程度最大，應首先開展對勞動密集型企業勞動力價格的市場化改革，從而有助於勞動密集型企業實現快速轉型。第四，改進對企業、科研院所及高校等研發人員的獎勵機制，提高他們的工資待遇，這對於研發積極性的提升、研發實力的增強都會起到顯著的推動作用，最終會促進產品質量升級。第五，當前，勞動力價格扭曲比較嚴重的勞動力大都是缺乏知識、技術或沒有經驗的人群，應注意加強對各類人力資本的培育，增大對勞動力的崗前培訓力度、績效考核，這不但會提高他們的薪酬待遇，還會顯著提升產品質量。

2.基於資本價格扭曲的視角

第一，應穩步推進對資本要素的市場化改革，這對資本與其他要素配置效率的改善，化解產能過剩及抑制企業盲目擴張規模等都具有好處，從而刺激中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第二，應逐步消除資本要素使用報酬的所有制歧視政策。目前中國資本要素價格扭曲最大的問題是它存在顯著的所有制歧視政策。應適當放寬對民營企業融資的體制性障礙，這會刺激它們加強研發、提升生產率，進而對產品質量升級很有好處。同時，應適度收緊對國有及外資企業的融資便利和優惠政策，這對於減輕它們對市場的壟斷、產品質量的提升都有促進作用。第三，由於我國東部、中部、西部各地區資本價格扭曲度不同，資本要素對每個地區的經濟發展作用也並不相同，因此，資本要素的市場化改革應該適當區分地區差異，防止一刀切。第四，對不同要素密集型行業的資本要素市場化改革也應區別對待。

3.基於中間投入品價格扭曲的視角

第一，要進口適宜的中間品，盡量少進口價格扭曲度較為嚴重的中間品，包含過高或過低附加值的中間品可能對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都不利。所謂適宜的中間品，就是指現在引進可以顯著促進我國出口產品質量升級，未來一段時間仍能使用，發揮其對產品質量升級的作用。第二，要擴大對中間品進口的渠道和來源地，防止少部分發達國家對中間品市場價格的壟斷，從而有利於抑制進口中間品價格扭曲程度過大。第三，要進一步規范進口中間品市場，盡快出台明確對進口中間品的相關規定細則，旨在規范國內中間品生產企業的行為，使其減輕對進口中間品的抵制，這樣既便於降低進口中間品價格扭曲度，同時又有助於進口一些種類和數量的中間品，這樣本土企業就能在進口中間品的適度競爭壓力下，快速提升自己生產中間品的質量，形成良性競爭局面，從而能夠快速提升我國出口產品質量。第四，加大對國內中間品生產企業的研發補貼力度，並增強對其研發補貼資金去向的監督和管理，使其專款專用，這對於我國企業研發能力的提升，以及減少對進口中間品的依賴是非常關鍵的。第五，處理好企業研發與進口中間品的關系，既不能封閉自己搞研發，又不能一味依賴進口中間品，可以鼓勵企業強強聯合，壯大研發隊伍﹔同時鼓勵企業開展戰略資產尋求型境外投資，從而為快速縮短與發達國家關於中間品生產技術的差距創造條件。

4.基於能源價格扭曲的視角

第一，穩步推進我國能源要素的市場化改革。應該基於各要素密集型行業的實際情況進行梯度化改革。如對能源要素密集型行業（如鋼鐵行業、水泥行業、陶瓷行業、黑色金屬冶煉行業等）的能源要素市場化改革要更快、更穩健一些，通過把能源要素使用價格逐步回歸到市場供求均衡所需要的水平，來控制這些資源投入型、環境污染型行業的發展規模，這樣能源要素使用成本提升了，規模控制住了，企業會被倒逼進行產品質量升級。而對能源要素投入相對較低行業的能源要素市場化改革，可以適度放慢節奏，市場化改革力度也可以酌情減輕。這樣便於這些企業逐步適應能源要素價格上漲給它們帶來的沖擊。第二，對能源要素的市場化改革要注意適當區別對待各所有制企業的實際情況。如國有企業雖然部分屬於能源要素密集型行業，但國有企業對我國國家經濟安全、能源供給、就業等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我們認為對國有企業能源要素的市場化改革不可力度過大，應該穩步推進，適度、動態地進行市場化改革，給國有企業比較充分的時間去調整，從而實現其從粗放到集約、從效益差到效益好的轉變，而這個過程有助於產品質量升級。而對於眾多能源要素密集型民營企業而言，應該對其加大力度進行能源要素的市場化改革。這樣做的意義在於：不僅控制了能源要素的過度使用、污染源的擴散﹔更重要的是，通過對能源要素的市場化改革，客觀上會倒逼這些中小型企業加快進行轉型，減少對能源要素的投入比例，改善要素配置效率，加快產品質量的升級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