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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永海:宮觀山志繪圖種類說略

劉永海2024年03月12日16:20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明清宮觀山志的編纂及其價值研究”負責人、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教授

漢魏時期的書籍已經有了圖,時稱圖經和圖志。隋唐時期,圖經和圖志開始盛行。南宋以降,圖經和圖志漸漸走向衰落,但繪圖卻在方志中逐漸流行起來。宮觀山志,即是由道門中人或相關人員撰、編的記錄、反映某處活動場所的志書性文獻,其中包括宮觀志和名山志兩大類型。受方志繪圖的影響,宮觀山志也出現了圖。宋末元初隱士鄧牧與道士孟宗寶合編的《洞霄圖志》,便有山川形勢圖,惜乎散佚,真實面貌難以稽考。

絕大多數宮觀山志均有圖,少者一二幅,多者數十幅。陸柬的《嵩岳志》雲:“圖實以貌真傳遠,足跡所不及者,目之可以臥游神往。仰高者峻德,鑽堅者凝志,卒之卓丘峻極得所止焉。”繪圖具有導覽、臥游等作用,不可小覷。宮觀山志與世俗方志的繪圖,既有相似的一面,也有不同的一面,充分彰顯了自身的獨特魅力。依據外在形式與表現內容,宮觀山志的繪圖可分為星野圖、地輿圖、山川景物圖、宮觀廟宇祠墓圖、人物仙真圖等種類。

星野圖

星野圖即是星象分野圖。古代佔星家為了用天象變化來佔卜人間的吉凶禍福,將天上星空區域與地上的國州互相對應,稱作分野或星野﹔亦即將地上的州、諸侯國劃分為十二個區域,使兩者相互對應。就天來說,稱為十二分星﹔就地而言,叫作十二分野。永樂十六年(1418)頒降《纂修志書凡例》已有分野之例,其雲:“分野,屬某州天文某宿分野之次。”星野雖多無稽之談,但其象征意義不可忽視。正因為星野圖代表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能昭示皇權,彰顯天意,故方志首立“星野門”成為定制。宮觀山志從神化道教名山大觀的神秘主義立場出發,亦多有設“星野門”者,且有圖有文。胡執佩的《黃堂隆道宮志》雲:“作志之例,首星野,次地輿,下統於上也。黃堂山雖附於洪都,其分野區域處各有所隸,故悉圖之,以見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之義。”說明宮觀山志天然具有效仿世俗方志的特征,設置星野圖的自覺意識。除《黃堂隆道宮志》外,查志隆的《岱史》卷一設有星野圖,張崇德的《恆岳志》前有昂宿圖、畢宿圖、北方玄武七宿圖,金桂馨、漆逢源的《逍遙山萬壽宮志》卷一有分野總圖、紫微垣圖、太微垣圖、天市垣圖,王概的《大岳太和山紀略》有分星璇璣翼軫圖等,均屬此類。這些宮觀山志的繪圖,對於傳播道教文化與地域文化,都具有直接的助推作用。像其他方志一樣,星野圖的繪制,同樣具有表征王化、確立地方空間與地理歸屬認同等方面的意義。透過這些星野圖,可以窺視道教知識體系、思想觀念與信仰世界的變遷軌跡。

地輿圖

古人把大地稱作地輿,地輿圖即地理圖,指描摹土地、山川、城池等地理形勢的圖。宮觀山志中有許多地輿圖。例如,朱朗齋的《吳山城隍廟志》卷一繪制有《南宋京城圖》,何出光、魏學禮的《北岳廟集》繪有《大明一統圖》,胡執佩的《黃堂隆道宮志》卷一有《豫章黃堂宮地輿圖》,金桂馨、漆逢源的《逍遙山萬壽宮志》卷一之“輿地圖”有《逍遙山形勝圖》《四周形勝圖》《江城名跡圖》,何字恕的《類成堂集》卷三有《賓館田山屋產圖》、卷四有葛箴繪的《賓館天地全圖》。受科技水平和測繪條件的限制,這些地輿圖尚不十分准確,但都從不同側面比較生動地反映了宮觀、廟宇、山川大勢和田產、屋舍概貌。

地輿圖不僅是融地理科學與山水繪畫藝術於一體的文化成果,也是了解道教名山、宮觀歷史沿革及其地理范圍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更是進一步研究中國道教史乃至中國經濟史的重要材料。

山川景物圖

宮觀山志的主旨之一在於為宮觀和道教名山修志,自然少不了山川景物圖。山川景物圖對於揭示編纂旨趣,弘揚宮觀和名山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之,宮觀山志十分重視山川景物圖的繪制。

宮觀山志山川景物圖明顯地具有數量多、線條清晰、畫面生動傳神的特點,多是所屬時代的版畫精品。這些精美繪圖,多有圖有文,置於卷首,以利於引導游者按圖巡景,依次觀覽。正如宋廣業的《羅浮山志會編·凡例》所雲:“圖說列於卷首,使人按圖據說而得其大概也。先總圖知全山形勢,孰上孰下,孰左孰右﹔次分圖知洞壑膚理,孰險孰夷,孰幽孰顯,閱之一目了然,故說雖仍舊而繪事則倍加精詳,不敢草草也。”點明了卷首繪圖的原因並強調新圖比舊圖更加精詳,可使閱者一目了然,心情愉悅。當然,繪圖置於何處,完全根據實際需要,有不少宮觀山志的圖畫便安插於卷中。高自位的《南岳志》便是典型,其雲:“攬勝名山,稽圖最要,而舊志《衡岳總圖》諸峰反未備載。今圖較為明晰,七十二峰羅羅井井,岳之四至亦較若列眉。”這種圖隨文走的繪圖,更加突出山水圖對於覽者的重要作用。

董天工從志必有圖的高度看待圖的地位,“志必有圖例也。武夷層折蜿蜒,其圖最為難繪,湘江古歌雲‘帆隨湘轉,望衡九面’。此中變化亦然,故畫手稍失向背,便非真面目矣。茲延芝城許君廷錦溯洄曲水,登山遍覽,描寫較之前志似覺分明”。為了更好地呈現武夷山水之奇絕秀美,董天工與芝城著名畫師許廷錦溯洄曲水,登山遍覽,繪制的武夷山水圖自然較前志分明有秩,妙趣橫生。

當然,也有的宮觀山志未加山水景物圖,張聯元的《天台山全志》雲:“山志皆有圖,而天台延袤既廣,圖其全則累幅難窮,若寫其一峰一巒,則如八景之類,未見全璧。況嵐光翠色與時變換,原非圖畫所能模仿,故不欲漫漶以資唐突山靈之誚。”此處,張聯元並不反對山志制圖,而是鑒於無論是全圖還是一峰一巒圖,都難以表現天台山的廣袤與秀色,與其遷就敷衍,不如付之闕如。這實際上是對天台山的另一種敬畏,也是對山川景物圖更高層次的理解。

山川景物圖將道教審美觀念、宗教情感與自然之美結合起來,形神兼備,得之自然,義理深遠,意趣無窮,形成了自然、質朴、淡泊、靈動的藝術特色。

宮觀廟宇圖、祠墓圖

宮觀廟宇是信眾隱居修煉、舉行宗教活動的重要場所,祠墓是祭祀本宮本觀真仙高道的祠堂與墳墓。宮觀山志的主旨也在於描述本宮本觀的歷史與神聖,繪制宮觀廟宇圖、祠墓圖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

單純的文字記述難以描摹宮觀廟宇、祠墓的規制與輝煌,也不能表達對先賢的崇敬與頌揚,而線條清晰流暢、刊刻精美的圖畫無疑可以增加道士和信眾“對神仙的依賴感、敬畏感、對神聖力量的驚異感、接受神仙保護的安寧感、違教褻神的罪惡感、與神交通合一的神秘感”。道教相信圖像具有靈性和靈應,拋開唯心與虛妄的成分,這些宮觀廟宇圖、祠墓圖無疑會給觀者帶來心靈的震撼和沖擊,或許就是其“靈性”的一種表現。高自位的《南岳志》雲:“廟制恢於康熙四十四年(1705),今廟圖胥准之,殿宇衡縱,亭樓高下,俱森然在目。”通過瞻仰這些殿宇衡縱,亭樓高下的繪畫,頓生朝天敬神、如登仙境的感受。

宮觀廟宇圖、祠墓圖通常以寫實的手法表現宮觀廟宇、祠墓等建筑物的方位、布局、結構、形制等,比較注重線條的勾勒,關注細節和精確的表達,在繪畫史中獨樹一幟,豐富了傳統工筆畫的內涵。

中岳廟營建圖,載國家圖書館藏情景日昣《蒿岳廟史》(康熙三十五年(1696)刻本)。作者/供圖

人物仙真圖

正所謂“大道之妙,有非文字可傳者,有非文字不傳者”,人物仙真圖也是宮觀山志的重要內容,有傳“非文字可傳”所蘊藏的大道之妙用。

董天工說,“志必有圖例也”,“至於賢像仙跡,宜有山林氣象,方似山中人物。許君尤善寫真,即先賢遺像,彷其墨跡,而諸仙尤有沖和道氣,附於卷首,俾觀者展卷起敬,非徒作好事觀也。”此處,董天工不僅強調志要有圖,而且還提出了繪制山志中優秀人物仙真圖的標准,亦即“宜有山林氣象,方似山中人物”,這一標准無疑抓住了仙真文化的真諦,可視為評價和衡量仙真圖像優劣的普遍性准則。為了使《武夷山志》中的人物仙真圖具有“山林氣象”,董天工和他延請的畫師做了很多努力,以期觀者“展卷起敬”。

宮觀山志的人物仙真圖很多,一般有兩種形式。一是與仙真傳記並行的繪圖,通常把這種傳記稱作像傳,又稱作圖傳。在神仙傳記中,經常有插入傳主或相關人物圖像的形式,這就構成了像傳。像傳終究屬於傳記,故有較多的文字。宮觀山志借鑒了神仙傳記繪圖的形式,很好地彰顯了傳主的神聖性。例如,何字恕的《類成堂集》卷二有葛箴繪天后窺井得符等圖二十余幅。林清標的《敕封天后志》同樣繪制了天后聖跡圖,共五十余幅。像傳使天后聖跡生動傳神,既增加了圖書的可讀性,又使本來晦澀抽象的教旨教義得以傳播,是讀者喜聞樂見的表達方式。

盧湛編著的《關聖帝君聖跡圖志全集》卷一有圖五十余幅,也是宮觀山志中比較典型的像傳。徐表然的《武夷志略》除了繪制武夷山圖、萬年宮左諸勝圖、一曲至九曲諸勝圖外,還繪制了寓賢圖和仙真圖,均附小傳。

另一種是獨立的仙真圖。這種仙真圖沒有太多文字,例如,黃家駒的《重刊麻姑山志》麻姑法像圖、麻姑仙壇圖、七夕群仙宴會圖﹔王禹書的《關聖陵廟紀略》關聖帝立像、周倉像、秉燭達旦讀春秋圖、獨行千裡圖﹔周秉秀編、周憲敬重編的《祠山志》程遹繪祠山列聖圖像十六幅﹔朱文藻(朗齋)的《金鼓洞志》呂祖畫像﹔《武夷志略》繪賢十六幅、儒八幅、仙十七幅。這些人物仙真圖線條清晰,版式精美,屬明清時期肖像畫、板畫的精品。

概而言之,宮觀山志的繪圖具有濃烈的道教文化意蘊。這些繪圖的題材通常以信仰、宮觀、名山、仙真、故事為主,形象而又生動地闡釋了道教文化所倡導的以道為本、道法自然、輕物重生、全真保性、天人合一、和而不同、平等向善、悲天憫世、濟世度人等思想,傾注了歷代高道大德和崇道向道之人對傳統道教文化與道教信仰的熾烈情感。通過這些精美繪圖,頗能窺視時人的羨仙志趣、隱逸趣向和慕道情懷。

此外,宮觀山志繪圖具有吸納百家、兼收並蓄的鮮明特色。道家原本就視“有容”為美德,漢代以后逐漸形成的道教,融匯百家之學,又不斷汲取佛教精華,形成異常龐雜的仙真譜系。與此相映襯,宮觀山志的繪圖囊括儒、釋、墨、陰陽、神仙諸家及各類民間信仰,在內容結構上汲取各派,兼收博採,可謂龐雜多端,異彩紛呈。這是宮觀山志繪圖的兩個鮮明特征。

無論哪種類型的繪圖,都使宮觀山志形式更加生動,結構更加完善,內涵也更加豐富。宮觀山志的繪圖是一個有待開發的文化寶藏,正如任繼愈先生所說:“道教典籍中可供發掘的東西非常豐富,其重要性決不下於佛教,甚至更重要。”作為道教典籍的重要組成部分,宮觀山志無疑是研究道教史、思想史、社會史的寶貴史料。宮觀山志存有大量繪圖,對於豐富與拓展中國道教史乃至中國美術史等領域的研究具有顯著價值。

(責編:金一、劉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