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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榮:“有韻之方志”:清代江南地方詩總集的流風與雅韻

2022年11月08日14:06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清代江南地方詩總集研究”負責人、江蘇理工學院副教授

浩如煙海的清代詩歌總集是清代詩學繁興的重要體現。位處長江以南、太湖周邊、以吳儂軟語為紐帶的蘇、鬆、常、鎮、杭、嘉、湖以及直隸太倉州,這“七府一州”系江南地區的核心,又是清代詩學的重鎮,其地方詩總集的數量更是遠超其他地區。這些總集,既是本地的詩歌文獻,也是本地的文化文獻,對於認識地域文學、地方文化,都有著重要的參照意義,因此,被譽為“有韻之方志”。

“富礦”:文獻、文本、文心。清代江南的地方詩總集堪稱一個值得深挖的“富礦”。學術界歷來都對這個“富礦”十分關注,並且成果豐富,或載錄相關書目,或撰寫相關提要,或者進行全書收錄。這些成果中,對全書的收錄尤具價值。例如,四庫全書系列、叢書集成系列、《歷代地方詩文總集匯編》《清詩總集叢刊》以及《日本所藏清人詩歌總集善本叢刊》等,其中輯錄了許多這樣的詩歌總集,彌足珍貴。清代江南地方詩總集的存世量非常豐富,另有一些文獻尚處在待發現、待認識的狀態,因而實在難以准確統計其數量。據筆者查考,目前已知的數量達347種之多。我們有理由相信,實際數量當遠超此數。

這些總集的文本形式多種多樣。郡邑類最能體現詩歌總集的地方性特色。這類總集因為面向整個行政區域,因而常常冠以地域之名稱,如《國朝鬆江詩鈔》《江陰詩存》《平望詩拾》等。一般來說,這類總集的編纂規模較大。另外,唱酬類、氏族類、閨秀類、課藝類、方外類等詩集,雖然所採選范圍並不是面向整個地區,編纂規模通常較小,但因為所採選的大多為地方性詩人,因此也是地方詩總集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總集的文本存世形式多種多樣,有刻本、活字本、抄本、稿本等前代紙質版文本,也有膠片、影印本、整理本等后出文本,還有電子版、網絡版等虛擬形式的現代版文本。

詩歌總集體現了編者的文心。總集編纂者將這種文心內化於編纂活動之中,他們有著鮮明的地域文學意識,以及宣揚本地詩學風尚的良苦用心。從編纂視角看,編纂者特別注意歷史、地域、詩歌這三個維度,這三者相互交融,力求綜合、立體地展現本地詩學風尚。從參編人員看,除了主編的重要作用,其他參編人員的作用同樣不容忽視,他們影響著總集的生成狀況、書籍品位、學術傾向。從編纂的行為看,不僅有原創性編纂,自成新書,而且續補前書的現象也較為常見,續書與原書前后相承,儼然匯集成為一部地方詩歌史。有時為了突出其歷史價值,這些總集還盡可能地與地方志互為表裡,以充分突顯總集的“地方性”特色。

流風:存人、存詩、存地。“有韻之方志”首先在其“志”,志其人、其詩、其地,保存地方文獻,讓這片土地上曾經的士風、詩風、土風等能夠流傳於后世。

存人以流傳士風。“存人”,即輯錄本地歷代的詩人。《國朝鬆陵詩征》編者袁景輅在該書的《例言》中雲,選一邑之詩,“以詩存人與以人存詩,二者不可偏廢”,並強調“選鄉輩詩,以發潛闡幽為主”,足見對“存人”的重視。為了“存人”,許多詩歌總集都撰寫了詩人小傳。袁景輅認為:“詩人無傳,令讀者如遇不相識之人,雖父子亦莫辨也,然其體例當取佳事佳話為點綴,不必如史傳、家譜歷敘生平。”當然,既可因詩而存人,也可因品行而存人。趙允懷在《支溪詩錄序》中雲:“以人存詩者,其人大端卓著,辭章之末,無事深求。”因人而存其詩,詩藝已退居次要位置,目的是能讓其人的品行、行事等借詩集流傳、影響於后世,這是保存士風以教化后人。

存詩以流傳詩風。存詩,名家之詩自然是總集著重輯錄的對象。江南本地不乏如錢謙益、朱彝尊、沈德潛等這些著名詩家,輯錄這些詩學大家的詩歌,既可以增添詩集的品位,又可以提升詩集的知名度與影響力。然而,更多的名不見經傳者之詩,同樣受到編纂者的關注,而且他們的詩篇在總集中所佔比例非常大,有時會超過所採選的名家詩篇數量。之所以如此,因為地方詩總集是面向“地方”,需要考慮到詩歌的覆蓋面,而不僅僅是詩歌的藝術層面。因此,不光省級、府級有詩歌總集,縣級、市鎮級乃至村級也有詩歌總集。層級雖然不同,但是編纂宗旨相同,旨在保存詩歌文獻,將本地曾經的詩人、詩作傳之后世。

存地以流傳土風。地方詩總集既是文學性的文本,也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地方詩總集中輯錄了許多與本地鄉風民俗、景觀勝跡、山水田園、生產生活,乃至自然災害、戰爭內亂等相關的內容。與全國性的詩歌總集相比,這些內容自然會更具有地方文化色彩。這種通過詩歌作品所承載的地域文化,較之地方性史書、方志等文獻所載會更為生動、形象,而且會更為具體、詳細。以《乍浦集詠》為例,該總集不僅是記載乍浦地域文化的生動文獻,同時也是記錄東南海防史的重要參考資料,給世人提供了認識乍浦港乃至明清時期全國海防的歷史與窗口。作為地理學、文化學上的認識意義,地方詩總集在這個時候已經超出文學的苑囿,成為土風民俗的一個選本了。

雅韻:詩脈、詩群、詩派。“有韻之方志”不僅是文獻層面的“志”,更是文學層面的“韻”,展現出地域的詩脈傳承、詩人群體、詩歌流派之雅。

以詩脈傳承體現歷時性底蘊。地方詩總集的真正意義在於體現本地詩學水准之高超,讓世人認識到本地詩歌的發展風貌和詩歌藝術成就。為此,編纂者有著濃厚的鄉土情緒,“維桑與梓,必恭敬止”,是他們編纂活動的宗旨與出發點。他們力求通過充分挖掘本地的詩學淵源,來體現本地的詩學底蘊。在選詩與選人方面,他們常常追溯到本地文獻所能查考到的第一位詩人、第一首詩歌,以此為源頭,聚水成流,條分縷析,輯錄成集,盡最大可能將本地的詩人、詩篇網羅殆盡。因此,無論是哪一地域層級的總集,幾乎都成了這個層級的詩學史,這也是地方詩總集中更多為通代性詩集的原因。

以詩人群體展現共時性風雅。在清代的江南,活躍著各式各樣的詩人群體。科舉、家族、同岑、懷舊、社團、消夏、消寒等各種人際關系,皆有形成詩人群體的可能,而且依托這些關系形成的群體,成員之間的聯系更為密切,活動也更為頻繁,有時這些群體的詩學成就與影響力通常會超越同儕,成為該地區的詩學翹楚,並引領著該地區的詩歌創作風尚。例如,《毗陵六逸詩鈔》為清中葉常州布衣類詩人群的總集,體現了當時常州詩壇的風氣,在全國文壇都有著一定的影響。當然,崇文尚教的江南地區,日益興盛的閨秀詩人群則是詩歌總集編纂者不可繞過的一個論題,對閨秀詩人群的取舍與安排,更能體現出江南的風雅與特色。

以詩歌流派體現地域詩學品位。地方詩總集是文學活動的結晶,但不是文學活動的終點,它的產生與地域詩群、詩歌流派、詩學風尚以及時代風氣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的問世又影響了今后的詩歌創作與詩歌評價,並足以表明當地詩歌的審美取向與審美品位。比如,文獻價值極其珍貴的《虞山詩約》反映了虞山詩派的審美意韻﹔《太倉十子詩選》《婁東詩派》《婁水琴人集》《滄江余韻》這四部詩集,則體現了婁東詩派的詩學取向﹔《浙西六家詩鈔》對於清中期詩派爭鳴則有著獨特的認識意義。

綜上,清代江南地方詩總集雖然是地域性的、基層性的,但它是全清詩壇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全國詩壇來說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同時,這些詩集的生成雖然是基於文學層面,但其價值並不限於文學領域,對於文化研究也有著積極的參照意義。目前,這些總集的文本在保存和流通方面還存著一些問題,我們在保護文本的同時,更要加強其流通,特別是期待國內的大型圖書館能在這方面起到表率與引領作用,以充分發揮這些文本的價值。

(責編:皮博、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