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網站入口

站內搜索

宋婷:唐代碑志書寫中的洛陽

宋婷2022年08月25日13:44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出土碑志所見唐東都鄉裡村坊資料整理與研究”負責人、廣州大學副教授

隋代負責兩京建設的宇文愷撰有《東都圖記》、隋著作郎諸葛颍著有《洛陽古今記》、唐著作郎鄧世隆作《東都記》等。雖然這些唐東都共時文獻資料多佚失,但幸運的是,河洛地區新出碑志數量巨大、內容廣博、時代序列完整,保存了唐東都各種原始記錄,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作為當時人所記當時事,具備一定的真實性和准確性,是今人了解洛陽的重要窗口。

宅茲中土:輝光掩映、人文薈萃。洛陽歷史上群星閃耀,眾多杰出人物在洛陽安家。碑志所載唐代洛陽居民,從身份和來源看,主要有三大族群:一是皇族,包括李唐皇族、南朝和北魏皇族后裔。霍王李元軌、魏王李泰、雍王李賢,鄎國公主、代國公主、安樂公主等,以及一些級別稍低的皇族多居洛陽。南朝皇族后裔,以齊、梁、陳宗室為主,齊太祖五代孫蕭重萼,梁長沙王五代孫蕭元禮、九世孫蕭元祚,梁武帝六代孫蕭博,陳武帝玄孫陳玄度,陳宣帝玄孫陳希望等家於洛陽。北魏皇族后裔以元姓最為常見,昭成帝十一代孫元朗、十三代孫元子長,明元帝十四代孫元玄慶,太武帝后裔元勇,孝文帝苗裔元道、元素等亦居洛陽。

二是達官顯貴及后裔。以16位有墓志出土的凌煙閣功臣為例,其中至少12位本人或后裔在洛陽仕宦、置宅或安葬,高士廉孫高嶸、段志玄曾孫段亮、屈突通祖孫三代、張公謹孫張忱、唐儉子唐河上、秦叔寶孫秦佾和秦利見等皆居洛陽。秦府人物劉辟惡、韓忠后人,宰相姚崇、第五琦、許圉師、牛僧孺等亦曾居洛陽。多數宅第不止一處,如姚崇在慈惠和詢善坊,崔翹在明教和崇政坊,蘇颋在陶化和崇讓坊皆有私第。

三是因官寓族、因宦居洛者。竺讓因隋初營都瀍洛而隨遷洛陽。丁范先輩“歷宦前朝,因家河洛”,劉吳客“遠祖隨宦徙寓河南,其后子孫因家於洛,故為洛人焉”,韓義方“因官受封,宅之於洛,今稱河南洛陽人也”。孫思邈、李百藥、白居易、劉禹錫、王之渙、崔融等本人或后人也曾居住在洛陽。

洛水以北、皇城東側,以宮人、處士、貧民為主,承福、玉雞、銅駝等坊因近洛水而少人居住,清幽寂靜。洛水以南,遍布酒肆、旅舍、寺館、書肆、麩行等,其富庶繁華承自隋代,“甍宇齊正,卑高如一,瑰寶充積,人物華盛。時諸行鋪,競崇侈麗,至賣菜者亦以龍須席藉之”。靜仁、履道、歸仁、集賢等坊密布各色園林,“筑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回環,極都城之勝概”。公族王親、勛貴名臣、文人墨客在洛陽城穿梭交游、酬謝送別,吟哦抒懷、傳贈名篇,他們聚族而居、聚族而葬,濡染著洛陽城內外,引領著蓬勃向上的文化精神和雄偉磅礡的大唐氣象。

追中於洛:協和萬邦、四海慕化。唐朝是中國古代的盛世,發達的農業基礎、繁盛的商業經濟、便捷的水運交通、深厚的文化底蘊吸引著四方各界人士紛至沓來。“雄都定鼎地,勢據萬國尊”,來洛安家、經商、出仕者絡繹不絕。碑志記載,西域康國人康敦居洛陽旗亭裡,何國人后裔何摩訶居嘉善坊。鮮卑遺緒慕容相居會節坊,擔任唐河內郡武德令之職﹔豆盧欽望居行修坊,任唐朝宰相﹔奚弘敬“因官內徙,今又為河南伊闕縣人也”﹔尉遲恕人亦在洛陽安家。唐代著名將領阿史那忠居尚善坊,突厥啜利可汗嫡孫阿史那伽居道術坊,突厥頡利可汗曾孫阿史那感居從政坊。

北魏時洛陽城南曾辟四夷館、四夷裡,外國使臣、商人、僧侶等“樂中國土風,因而宅者,不可勝數。是以附化之民,萬有余家”。武周時洛陽曾設來庭縣以接待外來賓客,“千官肅事,萬國朝宗”。百濟君主及后裔等曾居葬洛陽,朝鮮王高藏之子高震居教業坊,孫女邵陝妻居履信坊。百濟人燕國公黑齒常之子黑齒俊居從善坊,百濟太子孫扶余隆葬於北邙清善裡。熊津西部人陳法子自百濟遷居洛陽毓財坊,葬於邙山。為武則天建造天樞的波斯國大酋長兼景教傳教士阿羅憾終於東都私第。粟特人康婆“家僮百數,藏鏹巨萬,招延賓旅,門多軒蓋。錦衣珠服,入必珍羞﹔擊鐘鼎食,出便聯騎”。他們見証了唐王朝國勢的鼎盛,是黃河流域中原一帶民族大融合的親歷者。

唐代碑志書寫中的洛陽開放自信、兼容並包,崇尚多元。城內外不僅有麟鳳觀、弘道觀、聖真觀、開元觀、昭成觀、聖武觀等道觀,也有永穆寺、安國寺、敬愛寺、眾香寺、福先寺、弘聖寺等佛寺。中宗時李寂因營建洛陽城內聖善寺、報慈閣等工作卓有成效而被多次拔擢,“天子嘉之,優以功最,制授朝散大夫、行豫州汝陽縣令。未經考聞,又制授亳州臨渙縣令。一從朱紱,再綰銅章”。外來的景教、祆教和摩尼教也在洛陽生根發芽。會節坊有祆祠,“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廟。每歲商胡祈福,烹豬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大秦寺、胡祆神廟等與各類道觀佛寺遍及洛陽城鄉,鱗次櫛比、共同裝點著洛陽的天空與唐人的精神世界。

天地合和:崇邙清洛、郁郁佳城。黃河為百川之首:“中國川原以百數,莫著於四瀆,而河為宗。”黃河是中華民族重要的精神紐帶,“覽百川之弘壯兮,莫尚美於黃河”。唐人在記述洛陽地貌時曾稱黃河為“洪河”:“洪河之南,帝城之北。”“背洪河兮唯地之紀,傃清洛兮乃天之心。”也稱之為“榮河”:“嵩岳南臨,榮河東注。”“前臨洛渚,頻驚帝女之鴻﹔卻負榮河,永瀉龍門之竹。”洛陽位於黃河中游,北依邙山,南對伊闕,東臨嵩岳,西接周山,群山環繞,境內伊、洛、瀍、澗穿流。北邙氣勢磅礡,“連嶺修亙,苞總眾山,始自洛口,西逾平陰”,有王者氣象,其山面向黃河,遙對中岳,居中央尊位,控御四方,屬於傳統文化中源自昆侖,連綴岷山、秦嶺、崤山,經泰山入海的中支“龍脈”。作為黃河重要支流的洛水,水體清澈,時人號“清洛”:“帝宅夾清洛,丹霞捧朝暾。”“對嵩少之奇峰,面河洛之通浦……鬆門閉兮緱山下,揚風烈兮清洛川。”“其地右王城,左太室,前臨清洛,卻偭崇山。”黃河之南、東都城北有溫泉鄉,城中有溫泉,東都城南有溫泉裡。可以說唐代洛陽生態環境十分優良。

“洛之曲,黃圖近兮形勝足。物且具,禮及數,佳城閉兮天地固。”從出土碑志看,洛陽葬地分南北兩個核心區:北部以北邙為核心,諸朝皇陵、王侯將相等各類墓葬安塋於此。北邙也是唐代道教人士的重要葬地,弘道觀主侯敬忠、麟趾觀法師張法真、道沖觀主呂玄和、聖真觀法師楊曜等皆葬於北邙,多與唐代洛陽北邙山老君廟相關,“東都北邙山有玄元觀,南有老君廟,台殿高敞,下瞰伊洛”。南部以龍門山、萬安山為核心,主要埋葬佛教僧俗信徒。東都荷澤寺神會、天宮寺嚴和尚,修行寺尼報恩、遍照,安國寺尼悟因、惠隱、大智等皆葬於龍門,這與鑿於北魏、盛於唐代的龍門石窟有密切關系。

以洛陽為敘事背景,在展現孝道文化氛圍中維系家族紐帶等時代主題,是洛陽唐志書寫的重要內容:“生則愛敬,葬則盡禮,君子事親,於是為孝。”宰相楊收由家人護送回洛與夫人合葬,“爰自沅江,迎護喪櫬,抵於汝洛”。高句麗人泉南生卒於安東府官舍,其子泉獻誠千裡護送靈柩回洛陽。敦煌人范仙嶠終於寧國縣安樂寺,權殯彼郡,多年后由季弟延暉遷葬北邙先塋。

縑湘載美,恆播青竹。唐代碑志撰文、書丹上石者涉及官員、平民乃至宗教人士,他們以在場者、見証者甚至參與者身份,從民間視角書寫唐王朝諸多重要史事,再現了唐代生活場景﹔以民間立場全景式呈現神都勝景,涵蓋東都居民結構、人文及自然環境、精神世界等多方面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臨黃河而知中國,鑒往事而知來者。隋唐洛陽城,作為黃河文化重要載體之一,是中華文明繁榮時期的歷史見証。從一塊石碑的識讀、保護,到一個古村落、一片老街區的修復、重建,河洛碑志為傳承和賡續黃河歷史文脈,守護黃河文化的“根”與“魂”,提供著豐富而寶貴的文獻資源。

(責編:王小林、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