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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樹旺:文化 共享 傳承——中國傳統冰雪運動的人文價值與文化互融

李樹旺2022年02月11日17:57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作者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2022北京冬奧會冰雪運動普及和發展對策研究”首席專家,中國人民大學體育部主任、教授

我國傳統冰雪運動文化彌足珍貴,是中華民族美好的冰雪情感與古老的冰雪運動相結合的產物,是民族認同感、民族歸屬感、民族精神的重要載體。現代奧運會是不同民族文化交流互動的平台,在北京冬奧會召開之際,追憶先民所創造的優秀冰雪運動文化,深刻體悟文化本源、傳承與特色,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胸懷講好中國“冰雪故事”,在不同體育文化交流互動中探討多元文化的精華與特質,必將推動我國冰雪運動不斷走向成熟,這種“文化自覺”必將成為北京冬奧會寶貴的文化遺產。

中國人的冰雪情緣

中國幅員遼闊,地貌豐富多樣,北部特別是東北地區省份受東部季風的影響,氣候濕潤,冬季平均氣溫在零下20℃左右,降雪大且蒸發小。獨特的地理和氣候條件讓生活於此的人們獲得了一份大自然的寶貴饋贈——冰雪。

中國人自古就對冰雪賦予特殊情感。在國人的觀念中,冰是堅韌的象征,晶瑩剔透的冰象征光明磊落的心性,王昌齡“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美好詩韻道出了“清如玉壺冰”的心志和忠貞高尚的品格﹔而雪是純淨、祥和、靜謐的代表,純淨的雪經常激發詩人化雪烹茶的雅興,“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等佳作表達了先人追求與自然和諧相融的意境。中國人的冰雪情緣豐富又美好,雅興之外甚至寄托了“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的江山壯麗多嬌的家國情懷。在如此冰雪文化和冰雪情感的烘襯下,“純潔的冰雪,激情的約會”成為北京2022年冬奧會的美好願景。

中國的冰雪文化是在特定的自然地理和人文環境中形成的。北方地區生活的赫哲族、錫伯族等少數民族在生產和生活中不斷獲得冰雪的新知識和新技能,逐漸培育了與雪共存、與冰共生、樂享冰雪的生活方式,培育了獨特的冰雪民俗。例如,冰雪意味著中國最大的節日“年”的臨近,代表著團圓、希望和人們對春的期盼﹔再例如,在北方冬季經常見到堆雪人、滑雪橇、尋冰凌、冰帆、冰爬犁、狗拉爬犁、馬拉雪橇、看冰燈、打雪仗等游戲活動,人們在民俗中享受著生命的美好和自然的饋贈。與冰雪共存共生的生活方式塑造了我國冰雪文化基因,冰雪運動也隨之悄然萌生並逐漸發展起來。

傳統冰雪運動的起源與文化形態

北方的先民們從最初的了解冰雪到逐漸適應冰雪、利用冰雪以及最終能夠馴服冰雪,這是一種自我超越,其間創造出多種形態的冰雪運動形式。冰雪運動孕育於苦寒的環境,在人們生存動機的驅動下被創造出來,並依據生產和生活實踐不斷完善,在社會生活的時光隧道中世代傳承。

傳統的滑冰運動文化。我國古代冰上活動源遠流長,但從冰上活動到冰上運動卻是一個從自然到自覺的轉變過程。早在新石器時期,為了獲取必需的生活資料,先民們不斷創新冬季冰上的交通手段和狩獵工具,不斷摸索提高冰上滑行速度與控制方法,也就是探索既能克制冰面滑性保持穩定又要利用這種滑性提高速度的方法,經歷了“履冰”“打滑溜”“單腳滑行”“撐動雙腳滑行”幾個階段而逐漸成型。在這個從自然的冰上活動到自覺的冰上運動的轉變過程中,人類制造和使用工具的獨特能力起到了決定性推動作用。

我國唐代就有關於滑冰運動的史料記載。《新唐書·回鶻下》《通典》等都描述了獵人將木板綁在腳上在冰上快速滑行追逐獵物的場景。冰上滑行在宋朝出現了轉變,它不再僅僅用作交通和狩獵的工具而逐漸變成了一種休閑娛樂的方式。《宋史·禮志》記載了皇帝“幸后院觀花,作冰嬉”的情景。《夢溪筆談》、文言軼事小說《江鄰幾雜志》都記載了“凌床”在凍結了的河面上滑行奔走的場景。滑冰運動實現從生產和生活的“工具”到宮廷或民間的“游戲”的轉變,意味著“冰上滑行”具有了相對獨立的冰雪運動文化形態。

滑冰運動的發展在清朝達到了新的高度,有幾個標志性的歷史事件。第一,清太祖努爾哈赤於1625年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冰上運動會,這是中國有史以來首次政府主辦的冰上運動會。據金梁所著的《滿文老檔》記載,此次運動會不僅有速度項目,還有球類和花樣項目,賽制和獎勵規則極大地增強了冰上運動的競技性。第二,將“冰嬉”欽定為國家典制,稱作“國俗”。清軍入關后,冰上運動的軍事價值逐漸弱化,“冰嬉”開始向政治功能轉化。在皇權至上的年代,聲勢浩大的“冰嬉”活動場景更能體現“皇恩浩蕩”與“長治久安”的政治意圖。為了彰顯“冰嬉”的尊崇地位,乾隆在《大清會典》中將“冰嬉”欽定為國家典制﹔在《冰嬉賦》序中將“冰嬉”稱作“國俗”,認為“冰嬉為國制所重”﹔在組織上朝廷專設統帥機構“冰鞋處”,冰上訓練的兵種叫作“技勇冰鞋營”、士兵稱為“冰鞋”等等。第三,滑冰運動的文化作品豐富多彩。詩歌如乾隆的《冰嬉賦》《臘日觀冰嬉因詠冰床》《太液冰嬉詩十二韻》,李靜山的《增補都門雜詠·冰鞋》、宗室詩人永忠的《初試冰床》、李聲振的《百戲竹枝詞·蹋鞠》等﹔繪畫作品包括張為邦等繪制的《冰嬉圖》、郎世寧的《弘歷雪景行樂圖》、姚文瀚的《紫光閣賜宴圖》等,這些作品均有較高文化藝術價值,對推動冰雪文化在士人階層及全社會的傳播發揮了重要作用。第四,滑冰的比賽項目在清朝逐漸成熟。宮廷內的項目包括“搶等”“搶球”“轉龍射球”“擺山子”等﹔民間的項目包括“冰上蹴鞠”“轱轆冰”“冰上捶丸”“冰上龍舟”等。滿族婦女喜愛的“轱轆冰”非常有趣,它也叫“滾冰”(滾病)、“走白冰”(走百病)。婦女們歡快地在冰面上翻滾,哼唱的“轱轆冰轱轆冰,腰不痛腿不疼”“轱轆冰轱轆冰,身上輕一輕”等小調寄托了“脫晦氣”和“走百病”的美好期盼。

傳統的滑雪運動文化。新疆阿勒泰市岩洞內的岩畫是一項重要的考古發現。先人們在岩壁上繪制了腳踏雪板、手持單杆滑雪的動作形態。經多位權威專家考証,認為該繪畫的年代距今至少一萬年,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頒發証書認定阿勒泰是人類滑雪的搖籃。

戰國時期的《山海經·海內經》記載了生活在貝加爾湖以南至阿勒泰山的“丁令之國”游牧民族的滑雪場景:“其民從膝以下有毛。馬蹏善走。”其所描寫的內容包括綁著帶毛獸皮的滑雪板、滑雪動作、滑雪速度等。自隋唐至清朝,《隋書》《文獻通考》《武林舊事·卷三》《陶庵夢憶》《養吉齋叢錄》等資料也記載了先民或“騎木而行”雪上逐鹿,或拖雪車游戲,或賽爬犁等民俗性雪上運動。《文獻通考》中有一段關於滑雪板的描述:前部尖翅、板底著馬皮、順毛下坡減少滑雪板摩擦、上坡則可增加阻力。器具制作技術和動作控制技巧的成熟意味著對滑雪運動進入了理性認識的階段。

綜合來看,滑雪和滑冰都源於勞動,在服務於生產的同時由逐鹿雪原逐漸向賽場競技轉化,其價值包括娛樂和民俗的游戲價值、軍事的工具價值、國家慶典的政治價值等。與滑冰比較,滑雪對器械、場地、運動技能的要求更高,當時的生產力水平和社會發展狀況限制了滑雪在更廣范圍內的傳播,阻礙了滑雪價值的應有體現。

北京2022冬奧會:文化自覺基礎上的跨文化對話

經過百余年的發展,現代奧林匹克運動已經成為以體育為橋梁的超國度、跨時空的文化互動平台。中國冰雪運動文化,特別是中國傳統冰雪運動文化應在奧林匹克平台上與其他文化形態展開跨文化的對話與交流。

首先,應該認可不同的冰雪運動文化在精神層面是內在融通的。一是冰雪運動均源於自然,源於人們的生產生活經驗,其文化根脈是相通的。從源文化的演化進程看,它們都是由人們對冰雪的美好情感衍化出活潑的冰雪游戲,再經過技術提煉而誕生,是自然與人類文明相融合的產物。二是不同的冰雪運動文化都在文化層面衍生出符合本民族特質的價值觀念、審美情趣和思維方式,都凝聚著民族的性格、精神以及對真善美的判定。這種民族文化的價值取向與冰雪文化的融合為各自冰雪運動發展提供不竭的精神動力。三是不同的冰雪文化都表現出同樣的精神氣質。人們在觀賞冰雪運動時都能領略到人類在冰天雪地中奮勇抗爭、頑強拼搏的精神,都能感悟到人類的智慧、創造力和運動美感。四是不同的冰雪運動在很多技術表現形式上極為相似,比如,中國的冰上“搶等”與西方的“短道速滑”、“溜冰車”與“冰橇”、“花樣冰戲”與“花樣滑冰”等。

其次,也要承認不同的冰雪運動文化存在顯著差異。例如,從精神角度來講,受古希臘奧林匹克文化的影響,西方冰雪運動項目更強調競爭,注重個人潛能的開發與自我表達,運動的競技性、拼搏性、冒險精神更強﹔中國傳統冰雪運動蘊含豐富的和諧精神,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更注重人性的自然表達。再例如,西方冰雪運動受工業文明的支持,器物文化更加現代化、科技化、規范化,其主要目的是為人們的休閑生活服務,文化傳播較為順暢﹔而中國傳統冰雪運動是北部先民漁獵文化的產物,手工制作的運動器物主要是為了提高生產和生活的效率,文化傳播受地域、季節、民族的影響較大﹔等等。

舉世矚目的北京冬奧會已經拉開帷幕,北京冬奧會提出“共享辦奧”理念的主旨就是倡導世界各國人民在冬奧會平台實現文化共享,國際大家庭“一起向未來”(Together for a Shared Future),這符合奧林匹克運動所秉持的“團結、和平、進步、包容”的精神訴求和“更團結”的奧林匹克格言的價值取向。因此,我們要梳理中國冰雪運動文化的精髓,在北京冬奧會與其他文化主動分享中國的“冰雪故事”,在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基礎上更好地為奧林匹克運動貢獻中國哲學和智慧,為北京冬奧會創造寶貴的文化遺產。

(責編:皮博、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