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軍,系北京印刷學院副教授
202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增強產業鏈供應鏈自主可控能力”是2021年要抓好的重點任務,強調“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穩定是構建新發展格局的基礎”。在當前全球新一輪產業轉移的大背景下,以及受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的影響,中國制造業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多重沖擊。從全球價值鏈角度對全球產業轉移的新趨勢作出系統評估,主動順應和積極引導全球產業轉移的方向,不斷穩固和提升中國制造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不僅是應對貿易摩擦和疫情沖擊的短期需要,更是增強我國產業鏈供應鏈自主可控能力,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中長期戰略需求。
中國是制造業全球價值鏈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量
全球價值鏈,是指產品或服務從最初概念到終端用途的全部活動,以及這些活動在地理空間上的分布情況。這一概念已成為從全球化視角描述和研究全球產業轉移問題的重要內容。過去三十年,隨著全球價值鏈逐步成為決定全球生產分工格局的主導力量,傳統生產體系的全球布局出現諸多新特征。尤其是產業層面的國際分工開始深化,同一生產過程的不同環節被拆分,使得垂直分工的環節更加細化,生產體系覆蓋更多國家和地區以最大限度獲取比較優勢帶來的收益。受此影響,國家間的中間產品貿易和服務貿易得以快速增長,並進一步驅動跨國投資以更快的增長來保障全球生產體系的緊密聯接。
一個完整的生產過程被細化分解后,通過分散生產並重新組合,可以獲得規模經濟的直接利益,但不同環節之間交易成本的提高將限制生產過程分解和空間分散的程度。過去二十年,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快速發展的主要原因,首先是交通運輸效率的大幅提升,大大降低了分散生產的運輸成本﹔其次是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大大降低了傳統生產管理的成本,擴大了生產空間分布的范圍﹔再次是全球經濟一體化水平不斷提高,國家間貿易壁壘持續降低,降低了跨國界分散生產的貿易成本﹔最后是一些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市場需求擴張提升了跨國生產布局在新興市場的收益水平和吸引力。
制造業全球價值鏈的快速發展與中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的全面提升互為因果。從利用全球價值鏈的機遇實現發展,到引領全球價值鏈的深化與提升,中國一直是全球價值鏈當中的重要驅動力量。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中國依托低成本優勢,承接發達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隨著全球范圍制造業分工不斷細化,產業進入壁壘明顯降低,越來越多的資本技術密集型環節開始向中國擴散,使得中國獲得了更多參與全球分工的機遇。把握這些歷史性機遇,中國較快建立了相對完整的制造業生產體系,並在多數領域確立了明顯的規模優勢。
加入WTO之后,特別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制造業價值鏈開始向更多國家和地區拓展,並在電子等全球化特征突出的產業形成了以中國為核心的全球生產體系。據統計,中國多數產業的生產規模都超過全球的30%,電子電器等產業的規模甚至超過全球的40%,加上為中國提供各種配套並形成穩定分工關系的其他生產能力,總體規模佔到全球的60%以上。所以,中國在制造業全球價值鏈的多數領域都佔據生產主體地位。相比而言,日本、韓國、德國等制造業第二梯隊國家,緊緊圍繞中國生產體系形成上下游分工關系,並獲得參與和影響全球價值鏈的機會﹔越南等東南亞國家是全球制造業第三梯隊,作為衛星生產基地,為中國提供更低端的生產配套,處於從屬地位。美國作為全球第二大制造業國家,依靠核心技術持續創新獲取高額壟斷收益,是全球價值鏈的“收益分配中心”。
新一輪全球產業轉移呈現出新特征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先后發生了三次全球范圍的產業轉移。第一次是傳統機械制造業從歐美國家向日本的轉移,第二次是傳統消費品制造業從日本向亞洲四小龍的轉移,第三次是全球制造業向中國的全面轉移。每一次轉移都支撐了全球經濟的一輪繁榮,成就了一批新的高速增長的工業化國家。這三次產業轉移中,勞動力等要素成本優勢和市場規模是決定產業轉移方向的主要因素,制造體系的整體轉移是主要方式。
進入20世紀90年代,隨著全球價值鏈開始發揮作用,在產業鏈分工更加細化和鏈條拉長的同時,產業空間布局開始圍繞細分產業展開。由於不同細分生產環節依托的要素優勢更加多元化,使得當前正在進行的第四次全球產業轉移形成了明顯不同於以往三次的模式和特點。
首先,全球產業轉移的壁壘在不斷降低。越來越多的后起國家僅依靠少量要素成本優勢就有機會參與其中,產業轉移速度明顯加快,轉移范圍明顯加大。特別是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進一步降低了產業細化后在全球分散布局的成本,進一步增強了全球價值鏈擴張的力量。
其次,整體產業鏈轉移的難度不斷加大,細分產業鏈的轉移將成為主要趨勢。單一產業價值鏈的細化分解,為不同產業之間整合相同要素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縱向分工鏈條之間出現越來越多的橫向聯系,形成了更加復雜的網格化分工格局。獨立生產環節規模經濟的優勢隨之升級為整體配套能力,形成更具體系性特征的綜合優勢。這一優勢超越了勞動力成本等獨立要素的重要性,成為決定全球產業轉移模式的主導力量。與此同時,東道國的研發創新能力、投資環境、配套能力以及終端市場等因素,也比以往越發重要。
再次,產業轉出國家和接受國家之間的聯系比以往更加緊密,相互之間的依賴性也明顯提高。完整的生產體系經過細化分工和跨國分散生產,然后重新組合起來的過程中,分工越細化,區域分布越廣泛,相關國家之間的貿易聯系也越緊密,相互之間的依賴程度越高。這對傳統國際貿易政策和制度安排提出新要求,進一步的貿易自由化和更高效的國際貿易投資制度安排,成為全球價值鏈進一步深化的必要條件。
最后,跨國產業轉移推動形成亞洲區域產業分工網絡。過去十多年,面向全球的價值鏈發展趨勢開始轉向,並越來越多地向區域性分工轉移。近年來,一批后起的亞洲國家對中國產業轉移的承接能力快速提升,未來將可能形成以中國為核心、覆蓋南亞和東南亞區域的全球制造業生產體系。與此同時,中國與日本、韓國等處於價值鏈相對高端國家的產業分工合作關系也不斷加強,形成了覆蓋多數東亞區域的制造業基地。中國處於兩個生產體系的空間交匯地位,是整個體系的主體和主導力量。
全球價值鏈繼續深化發展的大方向不會改變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制造業全球價值鏈深化速度明顯放緩。這是對過去快速發展的修補性調整,也是國際金融危機、中美經貿摩擦、新冠肺炎疫情等短期沖擊的結果。展望未來,驅動新一輪全球價值鏈擴張進程的力量仍在不斷增強,中國也將處於更加核心的地位,我們要在應對各種風險挑戰的同時,以更加開放的姿態推進經濟全球化進程。
首先,信息技術特別是產業數字化進程不斷加快,使得傳統生產體系的標准化水平進一步提高,機器人等先進制造技術得到日益廣泛的應用。在傳統生產環節分工更加細化的同時,一些本來需要高素質勞動力的價值鏈環節,因為生產更加標准化,能夠在更廣泛的區域分散完成,從而為更多后發國家參與全球價值鏈打開新空間。
其次,中國作為全球制造業發展的主導力量,隨著本土勞動力成本上漲與要素比較優勢的變化,內在的產業轉型升級要求日益緊迫,制造業的自動化升級和“機器替人”的進程不斷加快,勞動力成本的重要性將逐步降低,產業體系配套能力的重要性不斷提升,這有助於強化中國制造業繼續推動全球價值鏈深化發展的能力。
再次,越來越多的后發工業化國家,隨著本國產業體系的逐步形成,進一步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能力和熱情都在不斷提高。另外,收入增長促使消費升級,也使得這些國家的市場得以快速增長,在全球價值鏈轉移中形成新的吸引力,這從需求側為全球價值鏈的分工深化提供了動能。
最后,從近期看,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的初步達成,也有助於穩定全球投資的預期和信心,從而逐步恢復過去幾年來跨國投資增長和全球價值鏈重構的進程。即使后期還會出現各種不確定性,過去幾年逐步形成的區域經濟一體化步伐的加快,也將繼續促使區域性全球價值鏈取得更加重要的地位,並為在區域性的國際空間層面進一步細化價值鏈分工創造條件。
促進中國制造業全球價值鏈地位繼續提升
在制造業全球價值鏈進一步深化的背景下,中國有機會依托過去十多年形成的在全球制造業價值鏈上的主導地位,積極引領,科學布局,構建以中國制造為核心和主導、深度融合發達國家先進產業技術資源、覆蓋印度和東南亞各國生產制造體系、市場輻射全球的制造業價值鏈體系。
在創新驅動和大力改善營商環境等的基礎上,我國應主動加強與傳統產業承接國家之間的全球價值鏈聯系。通過合理引導中國制造業向外轉移的區域和產業環節,建立與國內產業間高效科學的分工配套聯系,同時注意整合以企業為主的分散投資模式,構筑相互協作的集群投資模式,形成包括股權投資、貿易、生產外包等多元化模式的對外投資格局。加大與全球制造業第二梯隊國家的價值鏈融合,加快引進高品質外資和技術。近年來,我國與日本、韓國、德國等制造業第二梯隊國家技術合作日益增多,水平分工特征逐步顯現。繼續強化這一發展態勢,既符合這些國家實現已有核心技術更大價值的需要,也是中國制造業“補短板”和實現價值鏈升級的重要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