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強,系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一時代有一時代的文學,剖析、評鑒一時代“特長的文學”,是文學批評的重要使命。網絡文學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文學發展的重要亮點和“特長”。網絡文學批評建構符合中國網絡文學特色的話語體系,形成具有前瞻性的輿論導向和正確的價值規范,剖析網絡文學發展的精神困境和產業鏈弊端,闡釋經典之美,已是時代重托。
黃發有主編的《中國網絡文學理論評論年選(2019)》(海峽文藝出版社2020年9月出版)搜集了2019年網絡文學理論批評精要之作,是一本檢視當下網絡文學批評視野、精神向度、理論與方法的重要文獻。該書從把脈網絡文學精神格局、彰顯時代使命,建構網絡文學批評標准,分析網絡文學的生產和消費機制以及提煉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模式等層面為我們敞開了批評的前沿陣地。
順應時代關切是網絡文學需要面對的時代課題
多年來,網絡小說在類型的創造上取得突出成績。批評家們意識到,要總結傳統網文的成果,必須從類型文入手。因此,《年選》中收入的邵燕君文章,全面盤點了網絡文學發展史及其生成機制,她總結道:“網絡文學發展的20年,正是中國重大的社會轉型期。……網絡文學全面細致地展現了中國人20年的心理歷程,一部網文類型史,也是一部國民心態變遷史。”黎楊全也指出,網絡文學借助數字媒介虛擬生存體驗,體現出“網絡存在無意識”,即現代人的心理結構。借助精神分析法,批評家們准確剖析了作為大眾文化的網絡文學的深層心理結構。
隱伏在網絡文學深處的集體無意識與商業化結合,釀成類型小說創作的固化與僵化現象。諸如玄幻修真、盜墓穿越等同質化與雷同化現象極為嚴重,這也引起批評家們的擔憂。何弘指出:“網絡文學要想高質量發展,首先需要在題材方面進行創新,要有能力表達時代經驗,體現時代精神。如果不具備對現實經驗的處理能力,不具備對時代精神的表達能力,網絡文學就真成了‘長不大的孩子’。”顯然,如何順應時代關切、表現新時代精神,如何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現實題材創作、塑造“時代新人”,這需要網絡文學領域集中力量解決的時代課題。
可喜的是,近年來,現實題材創作逐漸成為網絡文學新趨勢,並開辟出新的美學空間。黃發有充分肯定了網絡文學創作這一新的戰略性觀念調整和美學轉向,但他同時也指出,網絡文學“在表現現實的深度上亟待加強,還要避免題材撞車、文字粗糙、藝術同質化的通病”,並認為“質的提升才是真正考驗”。
典范性、傳承性、獨創性和超越性,可以視為網絡文學的“經典”標准
當前,網絡文學的“經典化”已經成為趨勢,批評家們亟須通過剖析網絡文學經典化的產生機制,建立具有闡釋效力的經典類型和文本譜系,才能建構出具有中國特色、符合新時代精神的網絡文學評價標准。可以說闡釋的焦慮和困境,依然是當前網絡文學批評的重要問題。
對於建立網絡文學批評標准的重要性,歐陽友權指出,秉持正確的評價標准,形成正確的輿論導向和價值規范,這不僅僅是網絡文學的問題,更是關系到國家意識形態和主流價值觀建設,事關國家文化戰略、網絡話語權、新媒體陣地掌控以及大眾文化消費、國民閱讀和青少年成長等一系列重大問題。
林俊敏認為,網絡文學因大眾媒介而形成與傳統文學有別的“經典”生成機制和譜系。網絡文學經典產生於互聯網這一以分享、認同、吐槽為中心的互動式社交空間中,粉絲社群紛紛形成文學、情感和價值共同體,並不斷穩固著作品的地位。
通覽《年選》中的文章,不難發現,堅持文學性和網絡性的統一應該是批評家們的基本共識。目前,較具參考性的網絡文學“經典”標准,是邵燕君提出的典范性、傳承性、獨創性和超越性四個標准。要而言之,典范性表現在傳達出時代最核心的價值指向,並將之熔鑄進最具表現力的類型文中﹔傳承性指向類型文寫作的集大成者,具有后來者無法繞過去的裡程碑意義﹔獨創性意在標明作家的創作個性和對類型文的創造上﹔而超越性則指突破時代、群體、文類的限制,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共性”的文學表征。這些標准兼顧了文學性和網絡性的雙重要求,被評論家盧冶認為“是迄今為止最具綜合性和平衡性的研究思路”。
建構理性、平等、共贏、健康的網絡文學生態
從文化工業角度還原和批評網絡文學生產與消費的內在機制,權衡其利弊得失,一直是批評家們傾力研究的問題。
網絡文學最初以其鮮明的互動性、無功利性獲得發展,但隨著商業資本介入運作,網絡寫手必須在殘酷的商業化競爭中寫出好故事,不斷取悅讀者,才能適者生存。表面上看,讀者獲得了閱讀和審美的選擇權﹔但在林俊敏、許苗苗看來,這背后潛藏著商業化和經濟消費的等級秩序。通過打榜、簽約等方式,資本雖然打造出不同的網文作家,但它最終綁架了創作,造成類型文泛濫、創新很難獲得青睞的惡果。各大文學網站為讀者設置一個完整的等級進階,按照讀者等級進行閱讀收費。金錢消費的多少以及會員等級的高低,決定讀者在網站社區中的話語權。讀者粉絲的進階之路,又往往通過追捧作品的過程中完成。因此,網絡文學表面上處於一個自由交往的平等空間,實際上卻是讀者通過金錢消費實現等級秩序和身份區隔。
商業資本不僅介入網絡文學的生產與閱讀,近年來,它更深度地開發出網文的影視劇、游戲、動漫等文化產品,形成了產業鏈內部互相打通的“網絡文學IP熱”。周志雄、劉振玲分析道:類型網絡小說較易被開發成文化產品,並在網絡視聽新媒介平台上靈活傳播。但是,如果盲目逐利,過度追求娛樂性與媚俗化,如影視劇的“瞎編”或粗制濫造,“IP開發帶來的隻能是IP資源和經濟資本的浪費”,最終必然會扭曲受眾的價值觀與審美趣味,並從根本上損傷網絡文學生態。
網文出海,實現整體性、生態化輸出
中國網文出海,已成為全球化的新興文化現象。作為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典型案例,其模式與路徑值得批評界深度提煉。陳定家、夏烈等均認為,獨特的中國文化、引起讀者共鳴的感情、精彩好看的故事,是中國網文吸引海外讀者的三大要素。
不過,他們也發現,當下中國網絡文學對外輸出多集中在武俠、玄幻、網游等文學類型,這些類型並不能全面反映中國文化的風格與價值觀。吉雲飛指出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在翻譯模式、付費機制和原創體系等方面均引起重大變化。
而“鼓勵網絡文學作品積極進入國際市場,在世界舞台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闡發中國精神、展示中國風貌”,這一國家文化戰略是中國網文出海的定海神針。在政策的因勢利導之下,中國網文將在中國文化出海方面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