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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崗:秋風夕陽與梅妻鶴子

——從劉長卿浙東詩看其對林逋詩風的影響

張崗2020年12月21日08:41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秋風夕陽與梅妻鶴子

《林和靖詩集》 資料圖片

作者:張崗,系寧波財經學院象山影視學院副教授

劉長卿(709—789),字文房,宣城人,世稱劉隨州,大歷詩風代表作家之一。劉詩現存509首,其中涉及浙東的有近50首,這些詩以酬贈唱和、送別抒懷、山水風景為主要題材,多為作者安史之亂后南渡的作品,詩風幽雋嫻雅,韻致清麗。

林逋(967—1028),字君復,錢塘人,世稱林和靖,宋初“晚唐體”代表作家之一,著名隱逸詩人,有“梅妻鶴子”之稱。林逋存詩300余首,多寫西湖優美景色,詠梅詩成就最高,久負盛名。

林逋詩“搴王孟之幽,而攄劉韋之逸”(《宋詩鈔·和靖詩鈔》),有劉長卿之風。劉長卿的浙東詩在抒發高蹈超然情懷、描寫清空閑淡景色、營造淒冷孤寂意境等方面,深入影響了林逋詩風,體現出宋初“晚唐體”與大歷詩歌的淵源。

“逸”指行為的遁去,尤指高遠脫俗的情思。劉長卿的浙東詩多抒發高蹈超然的情懷,表達對隱逸生活的向往。或直抒胸臆,“對此脫塵鞅,頓忘榮與辱”(《游四窗》)﹔或寄情於景,“山色湖光並在東,扁舟歸去有樵風。莫道野人無外事,開田鑿井白雲中”(《東湖送朱逸人歸》)﹔或追慕隱士,“魯連功可讓,千載一相揮”(《同諸公袁郎中宴筵喜加章服》)﹔或流連隱居之地,“沃洲能共隱,不用道林錢”(《初到碧澗招明契上人》)。字裡行間洋溢著安靜恬退的心態和高遠脫俗的情趣。林逋善於敘寫淡泊寧靜的生活,表達超然物外的心態。如《留題李頡林亭》:“兼琴枕鶴經,盡日臥林亭。啼鳥自相語,幽人誰欲聽。”《淮甸城居寄任刺史》:“擾擾非吾事,深居斷俗情。石莎無雨瘦,秋竹共蟬清。”林亭琴鶴、鬆風秋竹、啼鳥清蟬……詩中營造出精神獨立與自由的生活空間,含蓄巧妙地呈現出自守清操、異乎流俗、不求聞達、抱道自樂的洒脫情懷。其描繪西湖的山水佳作,像《酬畫師西湖春望》《小隱》等,散發著清逸超邁的情韻。林逋擅長借梅花表達自由的生存意識,描寫適意的生活環境,而梅花更是詩人自甘寂寞、高蹈超然、遺世獨立的人格體現。

“逸”也指遠離世俗的悠閑情思。劉長卿的浙東詩好寫清空閑淡的自然景色,尋求閑適情趣。“舊浦滿來移渡口,垂楊深處有人家”(《上巳日越中與鮑侍御泛舟耶溪》)、“故驛花臨道,荒村竹映籬”(《晚次苔竹館卻憶干越舊游》)等詩句多用“舊浦”“故驛”“荒村”等任意、閑散、悠然之意象。詩人不用濃烈色彩,讓自然景物自身呈現的淡淨之色構成詩境的清幽之美。仿佛隻要觀覽此景,就能領略遁跡室外的放曠與逍遙,體會個體生命無所羈絆的愉悅與快感。《贈微上人》《送友人南游》等詩,借“閑”“悠”等字,將詩人閑逸孤高、恬淡無爭的心境和盤托出。

林逋品德高尚、趣味嫻雅,在觀察和體味景物時,細密深切。他的山水景物詩出塵脫俗、遠離喧囂,有一種清淡閑遠的藝術美感,令人神往:“竹樹繞吾廬,清深趣有余。鶴閑臨水久,蜂懶得花疏”(《小隱自題》)、“蒼蒼煙樹悠悠水,除卻王維少畫人”(《和謝秘校西湖馬上》)。超然物外、嫻雅自得,在清苦的生活中書寫著對自由閑適生活的熱愛,體味著與大自然親密相處的和諧圓融。

劉長卿被譽為“秋風夕陽的詩人”,尤好在詩歌中吟詠秋天和夕陽:“暮情辭鏡水,秋夢識雲門”(《送嚴維赴河南充嚴中丞幕府》)、“秋草行將暮,登樓客思驚”(《同諸公登樓》)。而秋天的冷色調與夕陽返照的黃昏,讓人感到秋光的暗淡寒冷。“寒禽”“猿哀”“孤舟”等淒冷、蕭索的色彩詞襯托出荒寒、孤寂的詩境:“草色村橋晚,蟬聲江樹稀”(《宿嚴維宅送包佶》)、“誰堪暝投處,空復一猿哀”(《尋白石山真禪師舊草堂》)。林逋的寫景詩也透露著一股淒冷、蕭瑟之氣:“秋景有時飛獨鳥,夕陽無事起寒煙”(《孤山寺端上人房寫望》)、“數家村店簇山旁,下馬危橋倚夕陽”(《池陽山店》)。林逋在吟詠秋色夕陽時,常於一聯或半句中,將秋色、落日、落葉、蟬噪等冷色調意象密集地疊加起來:“病葉驚秋色,殘蟬怕夕陽”(《旅館寫懷》)、“蟬噪夕陽初”(《寄和昌符》)。蕭瑟清冷的感受更為強烈。劉長卿尚隱情結較重,早年屢試不第的經歷對其心理和性格有較深影響,幾經失敗,終於在安史之亂爆發的第三年登第入仕。入仕不久,便有了歸隱的念頭:“無心羨榮祿,唯待卻垂綸。”(《西庭夜宴喜評事兄拜會》)后又銜冤入獄、兩遭貶謫,仕宦生涯一波三折。每當心靈需要撫慰時,隱逸情結都會陪伴他走過人生低谷。而沉重的社會責任感、避禍保祿的現實考慮促使他選擇吏隱。安史之亂,文人多避難江東,地方州郡長官與隱士、僧道的交游機會大增。劉長卿與隱士秦系、朱放,與僧人靈澈、靈一、少微、明契都有詩歌唱酬,直接影響了其曠逸詩風。林逋早年曾“放游江、淮間”,了解民生疾苦,對當時社會體悟深刻。林逋生活的太宗、真宗兩朝,雖處盛世,但內憂外患,潛在危機深重。宋真宗任用佞臣丁謂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參與策劃封禪之事,激起了林逋的憤慨。他心存抵制,毅然晦跡於林壑——“歸杭州,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林逋遁世歸隱並非其生性好隱逸、愛恬淡,而是情勢所逼,迫不得已。隱逸是他壯志難酬的無奈選擇,是其消極抗爭的一種方式。林詩多悲苦之音,常用“秋風”“夕陽”等意象,透露出淒冷、蕭瑟之氣。而一旦回歸大自然,便在山水中盡情陶醉,找到人性所追慕的寧靜與溫馨,雖孤單、冷清,卻充滿樂趣。故其詩歌主體風格為閑淡清空,充滿曠逸自適的情致。詩風的形成與社會文化思潮關聯緊密。劉長卿的浙東詩創作主要集中於大歷中至貞元中。這一時期,創作傾向追求寧靜閑適、冷落寂寞的生活情調,文學思想崇尚二謝“高情、麗辭、遠韻”的審美標准。劉長卿“愛爾文章遠”(《送嚴維尉諸暨》),便是追求沖淡情趣、遠韻的體現。到了晚唐后期,主要追求遠離塵世、超脫塵俗的情思與境界,在審美標准上更趨於淡泊寧靜。以司空圖為代表的詩論家主導的品詩標准在晚唐形成高峰,對宋初詩人有深遠影響。大歷、晚唐、宋初詩壇的創作傾向與審美標准一脈相承,林逋詩“攄劉、韋之逸”,體現出宋初“晚唐體”與大歷詩歌之間的淵源關系。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