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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畢力格:青海新發現的元代金虎符及其歷史意義

烏雲畢力格2020年11月30日09:36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青海新發現的元代金虎符及其歷史意義

作者:烏雲畢力格,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中國蒙古史學會會長

近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考古工作是一項重要文化事業,也是一項具有重大社會政治意義的工作。考古工作是展示和構建中華民族歷史、中華文明瑰寶的重要工作。今年在青海南部發現的元代金虎符向世人展示了歷史上中央政府在藏族地區實行有效軍政管理的事實,也反映了歷史上各族人民共同開發和建設邊疆地區的歷史。

2020年夏,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縣,位於該州和果洛藏族自治州交界處的瑪卿雪山東北、黃河東岸的秀麻鄉德格村公博雪加地方發現了一面牌符,今存同德縣文旅局。8月,筆者一行到同德縣文旅局考察,有幸目睹這件珍奇文物,並根據其特征暫且命名為“秀麻元代八思巴蒙古文金虎符”,簡稱“秀麻金虎符”。

牌符是証明其持有者身份的官方信物。在中國內地,西周時期就有牌符之制,漢唐時期更是形成了嚴格的牌符制度。北方民族接受中原制度文化,契丹和女真建國后多採用唐制。就表示身份的官牌而言,唐代表明地位貴賤的隨身魚符和遼代的長牌、金代的萬戶與猛安謀克佩帶的金銀木牌一脈相承,而到元代,蒙古又繼承了金朝的牌符制度,出現了表明軍官職名品級的虎符和金銀牌。

自1846年在俄羅斯發現第一面元代牌符以來,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余年,期間學界先后公布和探討了20面蒙元時期的牌符,除個別疑似贗品外,大都非常珍貴。此前發現過元朝八思巴蒙古文長牌4面,其形制和文字基本一致。第一個是1846年在俄羅斯葉尼塞河流域發現的銀質長牌。長方形,雙面單片,四角磨圓,上段嵌入鐵環,以便系挂。無紋飾,有鎏金八思巴字五行,正面三行,背面二行。后三個分別是在俄羅斯布裡亞特地區、中國內蒙古地區發現的,三面牌子的形制和文字與此前俄羅斯發現的銀牌一致。

此次新發現的秀麻金虎符和以上長方形諸牌有很大的不同之處。

在形制上,秀麻金虎符與此前發現的任何金牌都不同。它是由不同的六個部分組裝而成的。首先,金牌寫有文字的部分呈長方形,形制與此前發現的諸多長方形牌子基本一致。特殊之處首先在於,長牌不是單片雙面,而是由兩片牌面構成,雙面寫有八思巴蒙古文。牌子上段有系帶圓孔,圓孔鐵環上隱約有劃痕,貌似刮掉了原有的序號。其次,兩片牌子是背對背嵌入框架裡的,框架看起來類似現代的相框,就是內側帶有插入牌身鑿子的兩個柱子(本文物的右邊柱子上段殘缺)。兩個柱子插入底座中固定,柱子的上段安上頂部飾物。如此,底座、符首和兩邊的柱子構成了牌符的框子。再次,底座圖案是一隻臥狀老虎,即伏虎。老虎制作工藝極其精美,堪與近代機器生產的工藝品媲美。虎朝右而臥,一雙大又圓的眼睛炯炯有神,一根細而長的尾巴卷在身體左側,尾巴尖稍稍翹起,四肢強壯有力,身上的虎紋栩栩如生。虎形是空心的。符首也非常有特色。它整體上是一個空心的弓形桶狀飾品,其頂部刻有花草飾紋,十分精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桶狀正反面上鼓起三個大圓形,像三顆大珠子一樣發出銀色亮光。最后是該牌子的材質和大小。有文字的牌面是鎏金紅銅,伏虎底座、符首和框架柱子是銀質。連伏虎底座和符首的總高為32.3厘米,寬13.3厘米,虎符重量為785.01克,框內鎏金牌高25厘米,寬9厘米。

秀麻鄉出土的牌子如此殊異,它到底是什麼牌子呢?元《經世大典》的記載可為我們提供初步答案:“萬戶佩金虎符。符趺為伏虎形,首為明珠,而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別。千戶金符,百戶銀符。”所謂萬戶、千戶、百戶,就是萬夫長、千夫長和百夫長,是元代軍隊編制中的三級軍官,其中萬戶佩戴的是金虎符。所謂金虎符是指牌符底座為伏虎形,頂部帶有珠子,珠數有一珠、二珠、三珠之分。金虎符和金符是有區別的,前者是萬戶的身份象征,而后者則是千戶佩戴物。秀麻鄉出土的牌子毫無疑問就是元代的金虎符,而且是三珠金虎符,在金虎符中屬於最高級別。

秀麻金虎符的語言文字及其抬寫、分行等做法均與此前發現的八思巴蒙古文牌一致。按照元代硬譯習慣,這段文字可漢譯為:“長生天的氣力裡,願皇帝之名具福。如有不敬畏者,斷罪處死。”蔡美彪先生曾引用元代文獻中漢人儒臣的雅譯,將其譯為:“上天眷命,錫皇帝之徽名,若不聽從之人,斷罪並處死。”

眾所周知,元世祖忽必烈命國師八思巴創制“國字”(后人稱之為八思巴字),時在至元六年(1269年),而元朝用新制八思巴字替代牌符上的回鶻體蒙古文是在至元十五年(1278年),最后在軍隊中推行三級萬戶、千戶、百戶制度和按軍官品秩授牌是在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故此推斷,秀麻金虎符的制造年代當在1284年到1368年元朝滅亡之間。

顯然,秀麻金牌是目前為止國內外發現的惟一一個元代高規格牌符。那麼,這個文物為什麼出現在青海南部呢?什麼人曾經擁有過該金虎符呢?

關於元代牌符的級別和授予對象,史書有一些記載。元朝軍制規定,宿衛諸軍在內,而鎮戍諸軍在外,鎮戍諸軍中實行萬戶、千戶、百戶制。因往往萬戶下不滿萬夫,千戶、百戶下軍夫亦非滿額,故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將萬戶、千戶、百戶視其實際人數分為上中下三級。《元典章》記載,至正二十一年,制定萬戶、千戶、百戶等官員職名品級。據此定制可以明白,“虎符”(即金虎符)與一般“金牌”(俗稱素金牌、平金牌)不同,它是授予上萬戶達魯花赤和正副萬戶、中下萬戶達魯花赤、萬戶以及下萬戶等萬戶的牌符,因為這些人的官位等級是正、從三品。據此,秀麻金虎符是授予當地從三品以上級別官員的牌符。

那麼,誰是秀麻金虎符可能的主人呢?

秀麻鄉地處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同德縣,而元代的西藏、西康和安多地區泛稱吐蕃,有元一代都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子西平王奧魯赤家族的採邑。元朝在吐蕃設三大宣慰司,今天的海南藏族自治州一帶屬於其中的吐蕃等處宣慰司。吐蕃等處宣慰司,全稱吐蕃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又稱脫思麻宣慰司,它是三大宣慰司中設立最早的。該宣慰司的管轄范圍包括今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甘南藏族自治州、隴南地區西部,青海省西寧以西、扎陵湖以東、青海湖以南、巴顏喀拉山以北的大部分地區,相當於青海省黃南、海南、果洛等藏族自治州,四川省的甘孜、阿壩藏族自治州的大部分地區,以黃河和巴顏喀拉山脈與吐蕃等路宣慰司為界。

據《元史》記載,元朝授予奧魯赤等王以駝鈕銀印,不佩戴虎符。明朝洪武年間末代武靖王卜納剌亦向明朝納款,《明史》裡並沒有他向明廷獻納金虎符的記載。因此,金虎符應該不屬於武靖王,而是屬於宣慰司的高級軍官。

宣慰司掌軍民之務,宣慰司和都元帥府是合二為一的。吐蕃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秩從二品,宣慰使五員,經歷二員,都事二員,照磨一員,捕盜官二員,儒學教授一員,鎮撫二員。其所屬軍事機構有:禮店文州蒙古漢軍西番軍民元帥府、帖城河裡洋脫元帥府、常陽元帥府、岷州元帥府、積石州元帥府、洮州路元帥府、十八族元帥府、朵甘思元帥府。吐蕃等處宣慰司監管的萬戶府有:折藏萬戶府、必呈(裡)萬戶府、漢陽軍民萬戶府、文扶州萬戶府、脫思麻路軍民萬戶府、禮店蒙古萬戶府、文州吐蕃萬戶府等。其中,禮店文州蒙古漢軍西番軍民元帥府秩正三品,其余元帥府為從三品,均設達魯花赤一員,元帥一員等官。在以上提及的各萬戶中,除脫思麻路軍民萬戶府為正三品外,其余不見直接記載,可能都是從三品。

從秀麻金虎符出土地的人文歷史地理來講,該地應屬於必裡萬戶(《元史》作必呈萬戶,“必呈”為“必裡”之誤,已有學者考証)。《元史》記載,必呈(裡)萬戶府設達魯花赤二員,萬戶四員,遺憾的是沒有明確記載他們的品級。根據達魯花赤二員、萬戶四員的官員配置看,這是一個大萬戶,和其他萬戶一樣,應該也是從三品建制。

《元史》中可以見到朝廷授予吐蕃等處宣慰司官員以金虎符的直接記載。比如:葉仙鼐,以功被授西道都元帥、金虎符、吐蕃宣慰使。國安,任蒙古漢軍元帥兼文州吐蕃萬戶府達魯花赤,后以功賜金虎符,進昭勇大將軍等職。還有扶州諸羌首領呵哩禪波哩揭等諸酋長歸附元朝,入覲時,元朝詔授呵哩禪波哩揭為萬戶,賜金虎符。

綜上可見,上自吐蕃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宣慰使兼都元帥的從二品軍官,下至各元帥府和萬戶府的達魯花赤、元帥、萬戶等從三品軍官,都有資格佩戴金虎符。但秀麻金虎符為三珠虎符,很可能是宣慰使兼都元帥的信物,而如果秀麻金虎符是本地官員的牌符,那麼應歸必裡萬戶府達魯花赤或萬戶所有。無論如何,秀麻金虎符為元代吐蕃等處宣慰司高級軍官的金虎符應無疑問。秀麻鄉在元代屬於吐蕃等處宣慰司屬地,《元史》裡有授予該宣慰司宣慰使、都元帥、萬戶等以虎符、金牌的記載,這是元朝格外重視該地、對其進行直接有效的軍政管理,以實現全國各地軍政一體化的歷史証據,因此該牌符的發現具有重要意義,值得進一步研究。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