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網站入口

站內搜索

王鍔:《詩》禮互動與詩禮傳家

王鍔2020年10月09日09:56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詩》禮互動與詩禮傳家

作者:王鍔,系南京師范大學教授

《孔子聖跡圖·杏壇禮樂》 圖片由作者提供

孔子教育兒子伯魚時說:“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篇》)實際上,這是孔子依據西周以來《詩》與禮共生互動現象,對《詩》禮傳家文化現象的精辟概括與科學總結。

所謂“禮者,人之所履也”(《荀子·大略篇》)。禮來源於俗,是俗規范化與制度化的產物。它既包括禮儀、禮容、禮典、禮物、禮器、禮義等具體內容,又包括禮容、禮典等表達禮義的外在形式。其中,禮義是禮的核心內容:“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禮記·禮運》)這是因為,任何禮制如果不能表達禮義,或所表達的禮義不合時宜,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故習禮,自然是人的立身之本。

所謂“詩者,志之所之也”(《毛詩序》)。故收錄於《詩經》中的作品,不僅是言情言志的詩歌文本,更是融歌辭演唱、音樂伴奏、舞蹈搬演為一體的藝術形式。故其自然是一種藝術化與儀式化完美結合的禮儀作品,是周代禮樂文明的具體體現,是“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毛詩序》)的文化經典。故習《詩》,既是周代貴族子弟必學科目,也是周禮的核心內容。

西周自立國以來,一直十分重視《詩》教、禮教與樂教。王室由地官之長大司徒掌管教育工作,在鄉校中則主要以“六德”“六行”“六藝”為教育學生的基本內容。所謂“六德”者,即知、仁、聖、義、忠、和,以培養品德修養﹔所謂“六行”者,即孝、友、睦、姻、任、恤,以提升人際交往能力﹔所謂“六藝”者,即禮、樂、射、御、書、數,以學習文化知識。至春秋后期的孔子,“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庄子·天運篇》),教授學生,即通過學習“六藝”來實現“六德”“六行”的教育目的。

當然,這些教學內容是分時段來進行的:“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禮記·王制》)而《詩》教、禮教與樂教,具有不同的目的與功能:“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恭儉庄敬,《禮》教也。”(《禮記·經解》)可見,《詩》教是讓人溫柔敦厚而不愚蠢,《樂》教是讓人心胸寬廣善良而不過分,《禮》教是讓人恭儉庄敬而不煩瑣。

孔子進行《詩》教,更注重對學生君子品格的培養。他特別強調,君子應該重德敏行:“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論語·裡仁篇》)君子應該有仁愛之心:“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論語·裡仁篇》)君子應該重義:“君子之於天下也,義之與比。”(《論語·裡仁篇》)君子應該恪守君子之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論語·公冶長篇》)

那麼,何為君子呢?“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論語·雍也篇》)﹔“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謂之君子”(《禮記·曲禮上》)。足見孔子所說的君子品德,與《周禮》之“六德”“六行”是一致的,也是《詩》教之旨,即“溫柔敦厚而不愚”。今存《詩經》三百零五篇,多言君子應該有信實溫厚之玉德:《殷其雷》之“振振君子”,《雄雉》之“展矣君子”,《伐檀》之“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小戎》之“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南山有台》之“樂隻君子,民之父母”,《湛露》之“豈弟君子”,《車攻》之“允矣君子”,等等。

孔子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篇》)足見他非常關注《詩》禮互動文化現象,將《詩》與禮、樂聯系在一起。《詩》可頌可歌,是樂的重要內容,也是禮的組成部分。《儀禮·鄉飲酒禮》《鄉射禮》《大射》《燕禮》等篇記載,在舉行禮儀活動時,樂工歌唱《詩經》。《燕禮》記載諸侯招待大臣時,瑟工在堂上鼓瑟演唱《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等,笙工在堂下吹笙演奏《南陔》《白華》《華黍》等,此后又有間歌,即鼓瑟吹笙交替進行。魯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吳國公子季札到魯國聘問,請求觀賞周之樂舞,魯國樂工依次為他演奏《周南》《召南》《邶風》《鄘風》《衛風》《王風》《鄭風》《齊風》《豳風》《秦風》《魏風》《唐風》《陳風》《鄶風》《小雅》《大雅》《頌》等,季札聽后評價說“美哉!周之盛也!”“德至矣哉!”周代舉行重大禮儀活動,鼓瑟吹笙,頌《詩》奏樂。正如《樂記》所言:“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詩》與禮樂,三位一體,相互為用,體現周代禮樂文明。

周人在燕饗朝聘之時,賦《詩》言志,崇尚仁義,恭行禮讓。及至漢代,設立五經博士,更加重視《詩》教,《詩》成為經典,可以“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毛詩序》)。此后,雖然朝代更迭,禮制變遷,但周禮中推崇溫、良、恭、儉、讓的核心內容和《詩》教之旨不僅沒有變化,而且日益加強。周人認為,禮對於治理國家的重要性,就好比是用繩墨來畫直線和曲線,用規矩來畫方圓。把秤懸挂起來,是輕是重就不能欺騙人了﹔把繩墨陳設在那裡,是直線還是曲線就不能騙人了。如果君子能明察於禮,那麼任何奸詐伎倆也就不能騙人了。所以說,重視禮、遵循禮的人,叫作有道之士﹔不懂禮、不遵循禮的人叫作無道之民。禮以敬讓為貴,故“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禮記·經解》)。

周人認為,禮是人行動的准則,是區別人與禽獸的標志,是人們區別親疏貴賤、是非同異和辨別嫌疑的標准,是道德仁義得以順利實行的法則。忠信篤實,言行一致,恭敬端庄,修身踐言,是禮的本質與核心。這是因為:“忠信,禮之本也”(《禮記·禮器》)﹔“行修言道,禮之質也”(《禮記·曲禮上》)。故禮貴尊敬:“禮者,自卑而尊人”(《禮記·曲禮上》)﹔禮尚往來:“來而無往,非禮也﹔往而無來,亦非禮也”(《禮記·曲禮上》)。由於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危,故“禮者,不可不學也”(《禮記·曲禮上》)。當然,學禮的目的是為了修養品德,孝順父母,友於兄弟,和睦家庭,善待他人,愛家愛國。故隻有克己以禮,修養品行,才能與人為善,與他人和睦相處。故孔子弟子有子總結說:“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篇》)。

孔子等人之所以強調《詩》禮教化,是因為《詩》是樂的重要組成部分,樂又是禮的核心內容,三者合而為一,強調德教,注重個人修養,提倡君子品行,倡導友好往來,崇尚和諧社會。孔子說:“禮也者,理也﹔樂也者,節也。君子無理不動,無節不作。不能《詩》,於禮繆﹔不能樂,於禮素﹔薄於德,於禮虛。”(《禮記·仲尼燕居》)講禮就是講道理,樂可調節人情,不合情合理之事,君子不為。重要禮儀場所,如果不能賦《詩》言志,行禮就會出錯﹔行禮無樂配合,就顯得呆板無味﹔行禮品德淺薄,就顯得虛偽造作。儒家所倡導的《詩》禮教化的思想,禮樂文明的精神,被后來的家風家訓所繼承,成為教子傳家的法寶。

常言道:“禮樂傳家久,《詩》《書》繼世長。”正好說明了詩禮文化的形成機制與詩禮傳家的當代價值。因此,重視《詩》禮教化,弘揚詩禮文化,誠實守信,修養品行,孝順父母,和睦家庭,友善他人,敬業樂群,不僅能夠傳家久遠,更能夠促進社會的文明公正,提升國家的文化軟實力,增強民族的文化自信心。

(責編:魏思敏、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