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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霞:錢大昕的詩學主張及理論淵源

劉霞2020年09月01日08:41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原標題:錢大昕的詩學主張及理論淵源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文學院

錢大昕是乾嘉時期最為淵博專精的學者之一。雖然他一生以經史子學著稱於世,然其初入仕途即受重用,卻是因1751年乾隆南巡獻賦行在而被特賜為舉人,官內閣中書。換言之,他是因文學才華而踏入廟堂的。王昶在其墓志中雲:“君弱冠,與東南名士吳企晉、趙損之、曹來殷輩精研風雅,兼有唐宋。官翰林十余年,所進應奉文字及御試詩賦,恆邀睿賞,故詩格在白太傅、劉賓客之間。文法歐陽文忠、曾文定、歸太仆,從容淵懿,質有其文。讀其全集,如見為端人正士也。”這是他的莫逆好友對其文學才華的概括。

錢大昕與妻兄王鳴盛年輕時均以擅寫詩歌和古文得名吳中,詩著被沈德潛選入《江左七子詩選》。他們在紫陽書院親炙於沈氏,承這位“江南老名士”指授,后世便認為沈德潛是錢氏詩學上的導師,實則不盡然。錢氏詩學的啟蒙老師是其父錢桂發,他在《先考小山府君行述》中說:“府君獨喜教不孝為詩,示以唐人安章宅句之法,又謂詩文非空疏無學者所能為,貸錢為不孝購書,恣其翻閱。”錢桂發是賢明之父,能自拔於俗流,在舉子們矢志功名而不屑為詩時,教導兒子作詩,並誨之以詩與學之關系﹔對於學術,他亦保持相當通達的態度,教育錢氏兄弟“但務實學”,不以科第為急。錢桂發之學來自其父錢王炯,錢大昕《先大父贈奉政大夫府君家傳》言祖父既重視小學,又“四部書靡不研究”。家學的潛浸濡染為錢大昕的詩歌和古文寫作打下了基礎。

錢大昕因獻賦而被特賜舉人,授內閣中書,對這樣的恩典,“貌不矜張”的他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作詩雲:“葵藿忽回初日照,鶯鳩何分上林棲……卻笑杜陵夸獻賦,五年才得尉河西。”王昶言其詩“清而能醇,質而有法”。呂友仁認為錢詩是學者之詩,“是史學家的詩”,他“大量的詠史、紀游等詩,都可作如是觀”。

錢大昕的詩學觀受鄉賢張錫爵和張鵬翀影響甚深。少年錢大昕曾受學於張錫爵。張錫爵晚年自號鈍閑詩老,“蓋以辛敬之(辛願)、程孟陽(程嘉燧)自況”,錢氏稱張錫爵“詩家長城,超程軼辛”(《鈍閑詩老張先生墓志銘》)。錢大昕認為辛願所短在於朴直,程嘉燧乏於風力,張錫爵“有實有華,根柢盤固”,詩既豐麗又有風骨。張錫爵弱冠之時便與張鵬翀、張揆方(張雲章之子)、朱厚章等人結社酬唱,“抗志希古,不為俗學,間就正於族父朴村征士,所得益博而醇”。他學詩就正於張雲章,錢大昕言其“根柢盤固,亦正而葩”,當不是虛譽。

張錫爵與張鵬翀乃族人兼詩友,詩論接近,張鵬翀和御制詩時雲“小臣生長文章藪,早作詩壇牛馬走”,表明其詩學來自嘉定詩教傳統。張鵬翀好盛唐之音,“不趨險僻,不尚纖靡”(馬榮祖《張南華宮詹詩序》),他的詩觀淵源於程嘉燧的性情論。

一般而言,少年時期所受影響往往會在一個人身上留下終生的印記。因此,我們可由張錫爵、張鵬翀的詩論來理解錢大昕少時所處的詩學環境。錢氏岳丈王爾達論詩宗蘇軾、陸游。蘇、陸雖是宋詩宗師,但精神風骨與唐詩相通。錢氏受岳丈影響,詩學取徑唐宋大家,一如其古文之路數。他的詩論集中在《李南澗詩集序》《甌北集序》《春星草堂詩集序》等文中。

錢大昕評李南澗詩曰:“讀之似近而遠,似質而雅,似淺而深,中有所得,而不徇乎流俗之嗜好,此非有不平而鳴者也,此不言窮而工者也,此真合乎古詩人之性情而必傳之詩也。”這是典型的“性情論”,強調“不徇乎流俗之嗜好”。《甌北集序》更充分地表露了他的詩觀:“滄浪比詩於禪,沾沾於流派,較其異同,詩家門戶之別,實啟於此。究其所謂別材別趣者,只是依牆傍壁,初非真性情所寓,而轉蹈於空疏不學之習……秀水謂詩必原本經史,固合於子美讀書萬卷、下筆有神之旨,然使無真材逸趣以驅使之,則藻採雖繁,臭味不屬,又何以解祭魚、點鬼、疥駱駝、掉書袋之誚乎?夫唯有絕人之才,有過人之趣,有兼人之學,乃能奄有古人之長,而不襲古人之貌,然后可以卓然自成為一大家。”他的詩論綜合了嚴羽與朱彝尊兩家之長:以學識為根本,以真材逸趣為動力,才、趣、學缺一不可,方能卓然自成一家。他的“才、情、學”合一之論與“嘉定四先生”(唐時升、婁堅、李流芳、程嘉燧)、黃淳耀、錢謙益詩論一脈相承。實學加真性情,也使他的詩自別於他人,不需襲取古人面貌。他既反對空疏不學,又反對無性情面目地掉書袋,可見其視野開闊、胸襟坦蕩,能出唐入宋,博採諸家之長。

錢大昕在《春星草堂詩集序》中再次明確了自己的詩學觀點:“昔人言史有三長,愚謂詩亦有四長,曰才,曰學,曰識,曰情。放筆千言,揮洒自如,詩之才也﹔含經咀史,無一字無來歷,詩之學也﹔轉益多師,滌淫哇而遠鄙俗,詩之識也﹔境往神留,語近意深,詩之情也。”

錢大昕的詩論兼容了王士禛“神韻說”之才情與葉燮、沈德潛之詩教,甚接近葉燮以理、事、情為詩之本的觀點。葉燮《原詩》提出“以在我之四,衡在物之三”,“才、膽、識、力”四者“所以窮盡此心之神明”,理、事、情三者“足以窮盡萬有之變態”。葉燮是沈德潛的老師,沈氏《說詩晬語》多襲葉燮詩教,錢大昕上溯至葉燮之論不足為奇。他將葉燮的“物、我”結合、精煉,凝練傳神地提出詩之本“才、學、識、情”,即合葉氏的“理、事”為“學”,合“膽”於“識”,合“力”於“才”,要求物我交融、情事交融。這更符合實際的創作狀態。客觀地講,他的詩論比沈德潛之論更為切實,在此指導下作詩,因其有“真我”的存在,故更能去陳布新、擺脫模擬。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