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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楊鐮的新疆故事

計亞男2020年08月17日08:36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學者楊鐮的新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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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小傳

楊鐮(1947—2016)遼寧遼陽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山西大學特聘教授(黃河學者)、北京師范大學古籍研究院兼職教授。著名西域文化專家、探險家,元代文學研究專家,多年從事新疆人文地理研究,常年在新疆各地考察和研究,對絲綢之路上曾經輝煌又被流沙掩埋的樓蘭古國、小河遺址等做過艱辛考察,重新發現並揭開了許多鮮為人知之謎,為認識西部的歷史與現狀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出版學術專著《貫雲石評傳》《元西域詩人群體研究》《元詩史》《元代文學編年史》等,發表論文《坎曼爾詩箋辨偽》《元佚詩研究》《元詩文獻辨偽》等,主編了《全元詩》《全元詞》《中國歷代僧詩集》等重大課題研究項目,出版元代文學文獻校勘整理《草堂雅集》《張可久集校注》等多種。承擔“新疆綠洲文明”國情調研,著有《楊鐮西域探險考察文集》《守望天山:楊增新與現代新疆》《最后的羅布人》《黑戈壁》《發現西部》《新疆探險史圖說》《尋找失落的西域文明》等,以及專題文章近百篇。出版了長篇小說《千古之謎》《青春隻有一次》《天山虹》等,主編“西域探險考察大系”“探險與發現”“中國西部探險”叢書。

有人說,楊鐮是新疆歷史文化虔誠的追隨者。從20世紀80年代末起,他平均每年要往新疆跑兩三次,一生多達八十余次去那裡考察和探險,年復一年,樂此不疲、無怨無悔。新疆,成就了楊鐮做一名復合型學者的夢想。

奇 緣

1968年3月的一天,遠在新疆哈密的伊吾軍馬場,想要在北京海澱和豐台兩區招收108名初高中畢業生,到天山腳下當牧馬人,接受再教育。楊鐮的幾個朋友聞訊,自作主張,替他也一同報了名。正是這樣一次沖動的選擇,決定了楊鐮的一生。

從此,楊鐮與新疆結緣。那時,他才21歲。

3月18日,楊鐮一眾坐上西行的列車,離開京城。伊吾軍馬場的場部所在地,叫鬆樹塘,位於天山南北兩道大山之間。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抬眼望去,常青鬆柏遍布山野,高聳雪峰近在咫尺。

在鬆樹塘的四年,楊鐮做過農工,放過馬,當過保管員,管過食堂。1972年,全國高校首次招收工農兵學員,招生考試的作文題目是“身邊的英雄”,楊鐮得了哈密考區的最高分,被新疆大學中文系文學專業錄取。1975年畢業后,他被分配到烏魯木齊市郊六道灣煤礦,做共青團、知青辦等工作,直到1981年才回京。

這13年的新疆生活經歷,成為楊鐮受益終生的寶藏。

然而,人生難料,世事無常。2016年3月31日傍晚,從新疆吉木薩爾前往伊吾考察途中,楊鐮遭遇車禍不幸遇難,享年69歲。

如果說,1968年3月去伊吾牧馬,是楊鐮與新疆結緣的起點,誰又能想到整整48年后的2016年3月,他回歸伊吾考察,竟把自己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那裡。“生命剛好走過一個完美的過程,最終又回到了起點。”楊鐮的夫人張頤青百感交集。

初 探

1982年,楊鐮的中篇小說《走向地平線》在《當代》第6期上發表,並獲得該刊年度優秀獎,獎金800元。

那天,參加完頒獎回到家中,楊鐮便與張頤青商量這錢怎麼用。思來想去,他們決定:用這800元,作為楊鐮第一次環游塔裡木考察的經費。

楊鐮興奮得一夜沒合眼。

1984年7月11日,楊鐮從北京來到烏魯木齊,乘坐新疆鐵路局宣傳部提供的便車前往塔裡木,開始了他夢寐已久的探險考察之旅。

50天的探險考察,充滿了艱辛與新奇。楊鐮乘便車、班車,騎馬、騎駱駝、騎自行車,甚至步行,才走完全程。他在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渡過塔裡木河的格資庫姆渡口蕩舟,在黑水大營遺址尋訪古跡,在民豐縣城結識重塑人生的文學青年,在河床深陷的安迪爾河攀附浮木走過河灘,在古老的村落江格薩伊、瓦石峽、塔堤讓與民族青年結伴同行,在博斯騰湖乘科考船前往大河口,在南疆鐵路即將通車時與鐵路修建者、策劃者同處途中的一個小站……

到達若羌縣米蘭鎮,楊鐮的考察已近終點。在這裡,他結識了幾位年過百歲的羅布族老人——庫萬·庫都魯克、塔伊爾和熱合曼·阿布拉等,他們身上那種濃郁的歷史文化特質,深深吸引了楊鐮。於是,楊鐮后來一次次重返米蘭鎮,在羅布人聚居的村落做客,成為他們的摯友。

從此,在楊鐮心中,新疆不再只是一部打開的書、一集正在播出的電視劇。他已不滿足於僅從書本中獲取知識和信息,而是渴望像陳寅恪先生那樣,“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証”,親身探究和見証新疆的歷史奧秘。他渴望像斯文·赫定那樣,走進沙漠之中,自己去實踐,自己要創作。

楊鐮在《在書山與瀚海之間》中自述:“研究就是‘發現’,而‘發現’是以文獻(古今中外)與抵達實地的現場感為共同支撐。”他還經常說:“在北京做文本研究感到思維枯竭、身心疲憊的時候,就想往新疆跑一趟,一到那兒,靈感就會冒了出來!”

親人與朋友都知道,楊鐮總會在家裡存一筆現金,以備隨時動身去新疆。

履 約

塔裡木探險考察之后,楊鐮有了更多打算,他稱之為自己“與新疆的60個約定”。

楊鐮設計了必須親臨考察的60個地點,包括民豐尼雅遺址、和田千年綠洲約特干、瑪札塔格、沙雅阿克塔利亞、莎車黑水大營、尉犁大西海子水庫、民豐縣城、通古孜巴斯特、博斯騰湖、樓蘭古城、沙漠腹地的喀喇墩和阿提米西布拉克等。

從踏上塔裡木之始,到最后走遍這60個點,30多年的探險、考察和研究,最吸引楊鐮的不只是自然風光,更多的還是那裡的人文景觀。

楊鐮一直把“西部人”置於研究考察的首要地位。“人的焦慮可以焦灼生煙,人的期盼能夠再造情感。我對中國西部的關切,實際上是對西部人的關切……把人的歷史命運調制到觀察的最佳視角和准確焦距,把那大漠呀,綠洲呀,考古呀,地理呀……統統還原為人類社會發展背景的出發點。”

利用考察的空隙,楊鐮總要在駐地附近的街頭、學校、菜市場和舊貨市場轉轉,去看看那裡的孩子與老人,對當地人的日常生活狀態、精神面貌有一個直觀的感受。

2006年8月,楊鐮組織學者專家考察新疆庫魯克塔格山中的一個綠色村落——烏塘。那是個維吾爾族聚居的村庄,方圓150公裡內都沒有人煙,生存需求的水源僅靠一條小河。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董炳月回憶:“就在這樣一個孤獨的小村子裡,當地仍然辦起了簡陋的小學,有一名維吾爾族教師,本來幾次可以調離,但他卻出於對孩子的熱愛而堅持教學。最令人感動的是,學校雖然沒有音響,但還是堅持舉行升國旗儀式,就用一個放在地上的卡帶式錄音機放國歌。”

面對此情此景,董炳月親眼看到楊鐮流下了眼淚。臨走時,考察隊給學校捐了一筆錢。

楊鐮還深深地思考著新疆的生存環境問題,把新疆生態的歷史變化與現實狀況聯系起來——

塔裡木最后的淡水湖博斯騰湖出現微咸水質,步羅布泊后塵成為鹽湖,會不會面臨新的困境﹔和田綠洲一個村落,每天早晨人們都要清理掉半米以上的積沙,才能進出家門﹔移動沙丘距離民豐縣城隻有幾公裡﹔昆侖山的牧民生活亟待改善……

楊鐮非常關切羅布人。他想搞明白,在這跌宕起伏的百年間,苦守故址廢園的羅布人是怎樣度過的?

羅布百歲老人——熱合曼·阿布拉的一生聯結三個世紀,如同一部羅布人的活字典。在與楊鐮結識后的20多年裡,他帶領楊鐮探訪了阿不旦、老阿不旦、奧特開提干烏依等一系列遺址,重溫羅布人在阿不旦度過的日子。楊鐮也由此抵達了羅布人最后的伊甸園和內心世界。

一個世紀以來,阿不旦村的第一位來訪者就是楊鐮。熱合曼逐一為楊鐮指點和介紹他父輩生活過的地方:每一個破敗的茅棚,每一條小路旁,每一個沙包之下,就是一個羅布人的家園。

在幾次前往喀喇墩古城途中,楊鐮發現在沙海之中至少還有六處村落,農田、井渠的遺跡,如同一幅栩栩如生的生活畫卷展現在眼前。在一處房舍,他驚喜地見到先民挂在木門上的古銅鎖。

這些實地考察,消弭了楊鐮與新疆的距離感。他說:“隻要關系到人與環境,就不存在盲點。”

從荒沙掩埋之下,中外探險家尋找人類失落的文明,探及人類文明之所以失落的原因。楊鐮認為:“終極原因是沙埋古城、沙埋文明,是在荒涼已久、人氣散盡的沙包荒灘,發現了‘上一個文明梯次’的遺跡。在綠洲區域,保護水源,就是保護人類文明。在綠洲區域,人類最大的敵人正是人類自己。”

1901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發現樓蘭古城,被視為新疆探險發現的起點,成為絲綢之路的象征。“如今,一個世紀多過去了,在從事新的探險發現的同時,需要對這些問題作出新的思考,以期提升探險考察的實踐與人文地理研究的學術水准。”楊鐮有自己的深思熟慮。

元 詩

除了圈裡人,很多人並不清楚楊鐮的主業是研究元代文學和文獻。其實早在1985年之前,他就立志要編纂《全元詩》。

這個大膽的想法,源於前輩學者孫楷第先生。孫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敦煌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戲曲理論家、版本目錄學家,對小說、戲曲版本目錄非常熟悉。孫先生曾想編撰《全元詩》,但是限於當時條件,直至去世也未能完成這項工作。

孫先生住在北京建國門外永安裡,離中國社科院文學所不遠,步行過去也就十來分鐘。於是,楊鐮時不時就去拜見孫先生,請教元代詩詞以及各種各樣的問題。

當時,古代文學界研究元詩的人很少,元代文學體裁中,元詩歷來被人忽視,尚無總集,研究難度相當大。

然而,楊鐮卻對元詩情有獨鐘。基於對元代文學發展情況的了解和熟稔,他認定這是一項重大空白。

在元詩裡,大有可為。

在孫先生的耳提面命之下,楊鐮從研究元代詩人貫雲石開始,逐漸走進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和廣闊的天地。

從此,楊鐮成為各類圖書館的常客,經常是一整天一整天地泡在善本室裡。清末著名藏書家丁丙的“八千卷樓”藏書,全部收藏於南京圖書館,這是元人文集的淵藪。於是,楊鐮經常去南京查閱,每年要往返幾次。

張頤青介紹:“在編輯《全元詩》過程中,楊鐮翻閱了大量的古籍文獻,不放過任何可能保留元人詩作的書籍,如一些邊邊角角的農書、醫書、畫冊題跋、碑帖……甚至連一些流傳到國外的孤本,他都搜獵到了,真正做到了皓首窮經,勤勤懇懇,不辭辛勞。”

凡是去過楊鐮家的人都知道,在20多平方米的長方形客廳裡,依牆的一長排書櫃頂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抽屜一抽屜的數萬張卡片。這些卡片是幾十年來楊鐮和張頤青為編撰《全元詩》所做的辛勤記錄,字跡端端正正。這首詩在哪個圖書館裡,那首詩在哪本書上,他倆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那個時候,一旦發現了一首元詩,楊鐮就讓錄下來。《四庫全書》有了電子本,可以直接下載,但是很多邊邊沿沿的文獻,沒有電子本,全靠親手錄入,就這樣一點點積累,發現一個人,就錄一個人﹔發現一首,就錄一首﹔發現一本,就錄一個本。然后,在此基礎上將所有發現的文獻,跟這些卡片做一一校對。”張頤青說。

《全元詩》是一項巨大的文化工程,既是中國社科院A類重點項目,也是中華書局出版的斷代大型總集、重點圖書。從1985年到2013年6月,楊鐮擔任主編,《全元詩》歷時28年終於成書問世。全書多達2200萬字,分為68冊。這套總集共有17個人參與,楊鐮夫婦所做的工作量佔其中六成左右。

《全元詩》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所涉及的民族詩人非常之多。然而,清人記錄元人的名字常常會發生變化,不是把他們名字給修改了,就是按照滿人習慣給他們重起一個拗口的名字。如元代后期著名詩人迺賢,一位深受中原文化熏陶和影響的西域人士,姓葛邏祿,又稱作合魯,漢姓馬,字易之,清人改譯為納新、納延。楊鐮對這些變化都要一一加以甄別,分辨作者是同一人,還是不同人。

28年裡,楊鐮盡一切可能收集元詩文獻,並且對足以裝滿一個圖書室的元詩文獻進行梳理。作為第一讀者,他將68冊的《全元詩》讀過兩遍,第一遍是編輯文稿時陸陸續續讀過﹔第二遍則是在2010年2月至2011年7月間,他作了全書的校對。

“作為斷代總集,《全唐詩》收錄作品不足5萬首,《全宋詩》收錄約27萬首,經過閱讀這套《全元詩》,人們可以發現,元人真是不可小覷。雖然,元朝立國不足百年,統治政權存續的時間較短,卻居然產生了約5200位詩人,流傳至今者尚有13.7萬首詩篇。”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鄭永曉說,“如此宏大的總集編選,楊鐮背后付出的心血是可想而知的。可以說,若沒有楊鐮,就沒有現在的《全元詩》,是他以幾十年的學術功力和積累所做的鋪墊,才最終成就《全元詩》。”

元詩的意境和美妙,可與唐詩相媲美,從元代詩人、名臣楊梓的名篇《過湖登樓》中可窺見一斑——

樓前秋水健帆開

樓外涼風舞袖回

萬裡舟航通鳥道

四時風雨護龍堆

江山如此不一醉

歲月幾何能再來

欲問老髯求鐵笛

夜深吹上紫興台

今天,當我們欣賞元詩之時,可以感受到,編纂者為這些文化珍寶所付出的巨大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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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70年代,新疆吐魯番出土了一件著名文物,叫作“坎曼爾詩箋”。

坎曼爾,生卒年大約在公元770年至830年,是唐憲宗元和年間安西地區的回鶻詩人,與元稹、柳宗元、劉禹錫、韓愈、白居易等同時代,他對漢族文化有相當研究,著有《坎曼爾詩箋》。

1971年,北京故宮舉辦過一次出土文物展覽,其間,首次向世人展示了兩件出自新疆的珍貴漢文文書,一件是唐白居易《麥太翁》詩抄本,署“坎曼爾元和十五年(820)抄”﹔另一件是寫於元和十年的三首詩,著“紇坎曼爾”。兩件唐代回紇人的文書,受到當時權威專家的充分認可,以此推斷在隋唐時期,中原文化已傳播至新疆。

自此,“坎曼爾詩箋”以其罕見的文物價值,轟動一時,廣為人知。當時,凡是涉及新疆歷史文化的問題,都可以舉其為証,一度成為研究熱點。

其實,“坎曼爾詩箋”自正式刊布起就有爭議,其症結是真偽問題,並使一系列早有定論的問題,變得疑竇叢生。

於是,學術界對“坎曼爾詩箋”形成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除主流看法外,還有一種看法,認定這兩件文書是假貨,是作偽的東西。

楊鐮持后一種觀點。在宿白先生的指導下,從1987年年底,楊鐮開始著手調查“坎曼爾詩箋”的發現過程、報道經過、文字內容和歷史背景,做了全方位的“探測”,又四次遠赴烏魯木齊,進行具體的調查。

楊鐮窮數年之功,在廣泛調研的基礎上,隻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寫出了文獻研究論文《坎曼爾詩箋辨偽》,發表在中國社科院文學所主辦的《文學評論》1991年第3期之上,立即引起學界軒然大波。

有人責問楊鐮:“‘坎曼爾詩箋’隻要對我們有好處,你管它真假干嗎?真與假,全看它符不符合政策。”

接著,不到一年的時間,《西域研究》1992年第2期刊發《有關坎曼爾詩箋辨偽的若干史實》一文,主要內容是批駁楊鐮的觀點。

按照學界的常規,一般是反駁呼應的文章,要在同一個刊物上發表。於是,楊鐮鼓著勁兒,又寫了一篇兩萬字的反駁長文,題為《坎曼爾詩箋辨偽與西域史地研究》,給《西域研究》投了稿。可是,文章寄出去后,石沉大海,沒有了動靜。

當時,楊鐮與中國社科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馬大正主任等人,正在籌劃“20世紀西域考察與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和學術考察活動,楊鐮就把文章沒發出的苦悶,跟馬大正述說了一番。

馬大正問明事情緣由后說:“你把文章給我看看吧。”

馬大正讀后,為楊鐮秉乾嘉學派傳統嚴謹考據之功所折服,一層層抽絲剝繭似的論証,是真正下了大功夫之作。他成為楊鐮“必偽”之說的信服者。於是,將此文推薦給中國社科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主辦的《中國邊疆史地研究》學刊,在1994年第2期全文刊發。

從事后學界的反響來看,楊鐮的“坎曼爾詩箋”必偽之說,成為學界共識。新疆主流方面的觀點也認為,確有其道理。那兩件“坎曼爾詩箋”文書,也從展館撤了下來。

雖然,“坎曼爾詩箋”事件已過去20多年。回憶往事,楊鐮生前仍為自己經歷了這些而感到慶幸。“‘坎曼爾詩箋’本身就沒有一絲可信之處。實際我確實沒有什麼可畏懼的,《坎曼爾詩箋辨偽》本質就是一件文書辨偽,真與偽,是邁不過去的天塹。《坎曼爾詩箋》的出現、轟動,都有其特定的背景,與歷史上其他偽品相比,它的幸運與不幸,反映了當代中國學術界的幸運與不幸。我們所做的,只是一件具體文書的辨偽工作,它之所以是必要的,還在於它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結束與另一個全新時代的開始。”

創 作

由於家學熏陶,再加上新疆的生活經歷,年輕時的楊鐮就愛好文學創作。

楊鐮的父親楊晦先生,是20年代中期北京重要文藝社團沉鐘社的成員,1899年出生於遼寧遼陽一戶世代農家,1983年離世。楊晦先生以北京大學在校生的身份,直接參加了“五四”運動,是最先沖入並火燒趙家樓的幾個學生之一。

1952年至1966年間,楊晦先生擔任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家住在北大校園東門外的燕東園,鄰居大多是中國教育界、學術界的領軍人物,孫楷第、宿白、馮至等諸先生都住在北大,他們都是看著楊鐮長大的。

除了學術研究的成果之外,楊鐮還創造了多部有關新疆人文地理方面的紀實文學,以及以新疆歷史文化為背景的長篇小說。

在伊吾軍馬場期間,20多歲的楊鐮就寫下長篇小說《戰馬長鳴》,其中篇小說處女作《荒漠幽靈》,發表在1980年文學期刊《邊塞》第2期之上。

《千古之謎》則是楊鐮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43萬字,1983年2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那一年,他36歲。

《千古之謎》以新疆的探險大環境為背景,反映了當代知識分子的生活現狀。它講述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邊緣,有一座被考古學家稱為“幽靈城”的古文化遺址,多年來時隱時現,尋找並揭開它的秘密,成為近代世界考古學界的一大難題。我國考古工作者出於歷史責任感,沖破重重阻撓,克服難以想象的困難,終於在粉碎“四人幫”后找到了這座古城。

值得一提的是,楊鐮撰寫的探險紀實作品《最后的羅布人》,發表於《當代》1998年第3期上,並獲“《當代》最佳報告文學獎”。羅布人幾乎人人都知道《最后的羅布人》與楊鐮。熱合曼的遺孀一再提到這部書,她說,在熱合曼晚年,《最后的羅布人》與他形影不離。

“寫小說只是楊鐮的副業,我們社科院的研究成果主要是看專著和學術論文,小說不計在內,在評定職稱時,最多也只是作為參照而已。”鄭永曉說,“楊鐮既有文學才情,也有創作熱情,又有這麼多年新疆生活的積累和歷練,所以他既寫小說,又做西域歷史文化的研究,他的主業元代文學和文獻研究還有這麼多的成果,真的很了不起!”

“寫作過程,成了我為自己定位的過程。”楊鐮說。

走遍天山南北,近50年的不懈追尋、求索,留下了跋涉者楊鐮的匆匆足跡,也留下了他的汗水與淚水。

楊鐮曾說:“我急切希望能行走在天山南北的古道,呼吸千年綠洲的空氣,感悟深山老林的生機……無論做研究還是搞創作,完全是自己喜歡做的事。”

“他一面用嚴謹、縝密與開拓的治學方法,做著煩瑣、細致的學術研究工作﹔一面又用浪漫與寫實的方法,創作著文學作品,同時更是用無限激情與執著的精神,做著探險考察的事業,幾方面結合得嚴絲合縫,融為一體。”張頤青說。

“我用六個字來歸納他的人品和學品:執著,認真,坦誠。應該說,他是干一行像一行,真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很干事兒的人。”馬大正深有感觸地說:“一生做了自己喜歡的工作,又被社會認可,是最幸福的事情!”

這,也正是楊鐮對自己生活的認定。

(作者:計亞男,本報高級編輯)

(責編:孫爽、徐玉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