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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啟明 孫澤仙:如何做好斷代漢語方言史研究

汪啟明 孫澤仙2020年06月24日08:29來源:光明日報國家社科基金專刊

原標題:如何做好斷代漢語方言史研究

作者:汪啟明,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魏晉南北朝方言研究”負責人、西南交通大學特聘教授﹔孫澤仙,系課題組成員、西南交通大學博士生

語言是民族認同最重要的標志,有了語言的代代相傳,才有民族的生生不息。語言還是國家能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影響國家治理、國家形象、國家安全、國家統一、國際交往的重要因素。因此,系統規劃語言工程,大力開展歷史漢語、現代漢語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漢語方言史事體乃大

今天的漢語是歷史漢語的發展。要更好地了解今天的漢語,就要了解它的前世今生。通過現代的錄音工具和記錄手段,我們已經能描摹今天漢語及各個方言、各個要素的現狀﹔歷代典籍的數字化,又為我們深入探求漢語悠久的、綿延不斷的歷史,使我們的語言和語言學研究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奠定了堅實基礎。漢語史、漢語方言史的系統研究是建立基於漢語的中國特色、中國風格語言學理論的前提。

沒有離開方言的語言。研究漢語,必須研究方言﹔研究歷史漢語,必須把歷史上各方言及其發展面貌搞清楚。深入研究斷代的漢語方言史,為更系統科學地研究漢語斷代史提供了必要基礎。

歷史漢語是復雜系統

漢語發展的特征是通語和方言相互影響,時而統一,時而分化。歷史漢語的存現形態可分為書面語和口語兩大類。書面語經文人整理,通過文字記錄,是高級形式﹔口語則是原始形態。書面語、口語、通語、方言互相滲透,或分或合,構成了漢語瑰麗多姿、悠久綿遠的發展歷史。古代沒有聲音記錄工具,歷代口語和書面語、通語和方言都以文獻為載體,因此古代漢語是書面語、口語、通語、方言混合的復雜系統。

歷史漢語的各要素在發展過程中此消彼長,共時差異與歷時順序交織,不可避免地沉澱在不同層次、不同地域的漢語方言中。文獻表明,古代的知識階層可以操混合語,古人說話或方言或混合語﹔書面語更是“古今通方”混合使用。古代漢語系統的復雜性還表現在:歷代文獻中的漢語方言是歷史漢語的活化石,需要通過文獻方言學的“考古”發掘,才能窺見端倪﹔文獻所說的某地方言,其使用區域並不限於某地,此書說是方言,彼書並不這樣認為﹔有時文獻說的“某某之間通語”或“今通語”,其實往往也是方言。

歷史方言研究以文獻為憑依

我們研究歷史漢語的唯一路徑是文獻,舍此別無他途。漢語文獻方言研究需要斷代與斷域相結合,探求各要素的來源、形成、發展、成熟、衰落及其不同特點。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証》卷五曾批評那些“語有北音,以南音繩之”、認為“時歷數千百載音猶一律”的所謂“通人”,並指出漢語的歷史發展不僅有時代之變,還有地域之別。時、地糾纏,交錯影響,通、方、口、書混雜一爐。從時空兩個斷面對歷史漢語做古今通方切割,研究其演進規律、例外及內外動因,是當今語言研究者的重要任務。

歷代文獻是漢語語料的淵藪和寶貴資源,它們不僅記錄了活的語言現象,還隱括了漢語的詞由少到多,漢語的音由繁到簡,不同語言、不同方言接觸、變化規律及其基本原理。“著述之人,楚夏各異”,漢語書面語不僅是“文”的,也是“言”的,學者的方言研究實踐不僅是“語文的”,也是“語言的”。

方言史是方言學史的基石。方言學史方面的成果如何耿鏞、華學誠、丁啟陣、董達武等所著已為世所重。但時至今日,我國尚無一部完整的漢語方言史。周祖謨、於海晏、何大安等已有論及,但歷史方言的研究成果相較於通語研究,甚至現代方言調查而言,算不上“成績斐然”,主要原因在於觀念和材料兩端。在當今的計算機時代,人工智能、大數據、典籍數字化背景下,研究漢語方言史、斷代漢語方言史的技術條件已經具備,“漢語方言學的又一個學術高峰”(劉丹青語)可期。

歷史方言研究須斷代斷域

研究漢語史重在分期,研究漢語方言史也得首先斷代,考量歷代漢語方言及其特征則是漢語方言史分期的基礎,也是建立科學漢語史的必要前提。研究斷代方言史,宜從語言大變動時代切入。國家亂則語言亂,亂前亂后大不同。魏晉南北朝時期國家分裂,政局動蕩,玄學興起,佛教輸入,道教勃興﹔永嘉之亂,異族入主中原﹔中原漢族南渡,洛音遍於江東。僑置郡縣,人口遷徙,各方言間、少數民族語言間的接觸與融合十分頻繁,“南染吳越,北雜夷虜”,導致漢語各方言面貌及相互關系的劇烈變動。語言發展受社會原因、自然原因的雙重影響,方言與方言、方言與通語,社會方言與地域方言,士庶之分與南北之別交錯,需認真考量。這一時期,漢語及各方言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音韻蜂出,各有土風”,至《切韻》出,為漢語史、漢語方言史從自為走向自覺完成了關鍵一步。這一時期是從上古漢語到中古漢語發展的轉型期和過渡期,是從無序到有序的重要關頭。進行這一時期的斷代方言史研究,是建立斷代漢語史及完備而科學的漢語發展史的重要一環。因此,可以將這一時期作為斷代漢語方言史研究的“試驗田”。

方言斷代的基礎是文獻斷代,文獻斷代的基礎是作者斷代﹔確定方言同言線則須作者斷域。討論方言分區的理論,全面而系統地考訂魏晉南北朝詩文作者的佔籍並將其分屬各方言區是研究這一時期方言史的第一步。在搜集整理各類文獻中的魏晉南北朝方言詞基礎上,橫的方面,要劃入方言區域,描寫義場層級,研究語義特征,分析釋義要素,系聯方言同源詞﹔縱的方面,要考論歷史來源,分區研究魏晉南北朝方言詞的歷史層次、區域演變,歸納詞匯詞義演變模式。

由於方言在其發展過程中具有不平衡性,各方言的變化便有快、慢、大、小的差異。就同一方言而言,各要素發展也是不平衡的。分區域看,語音、詞匯等的變化無序、有序相結合。根據這種復雜的演變過程,面對一個時段的語料,必須先從專人研究、專書研究入手,根據語言各個要素把專人、專書的語言面貌描寫清楚,總結特點,輔以專題研究。歷史漢語文獻經過文人之手,反復打磨,較之語音、詞匯,方言語法特點又更趨式微,少許方言語法的記載,亦是鳳毛麟角。魏晉南北朝佛經譯音、少數民族親屬語言也可以拿來做這一時期方言及其發展的比較研究。從文獻出發,地下、地上、域外三結合,斷代、斷域、人書三結合﹔從語言出發,語音、詞匯、語法三結合,形、音、義三結合,方語、譯音、少數民族語三結合。這五個“三結合”,是研究斷代漢語方言史的一條康庄大道。

(責編:魏思敏、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