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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圭介:龜井昭陽與《楚辭玦》

大野圭介2020年04月20日08:25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龜井昭陽與《楚辭玦》

作者系日本富山大學人文學部教授

日本學者注釋《楚辭》,至江戶時期開始出現。代表者有淺見齋(1652—1711)《楚辭師說》、蘆東山(1696—1776)《楚辭評園》、岡鬆瓮谷(1820—1895)《楚辭考》等。其中以龜井昭陽(1773—1836)《楚辭玦》最富有創見。

龜井昭陽是江戶時期的儒者,筑前福岡(今日本福岡市)人。其父南冥(1743—1814)為江戶時代中期大儒荻生徂來(1666-1728)開創的“萱園學派”儒者,亦是醫者。南冥1778年(安永七年)被福岡藩提拔為儒醫,1783年(天明三年)被任命為甘棠館祭酒。甘棠館是福岡藩東西兩所藩校之一,被稱為西學,另一所是東學修猷館。1791年(寬政三年)幕府發布“寬政異學之禁”,禁止在官立學校講授除朱子學之外的學問,南冥也在1792年(寬政四年)被解除祭酒一職。此事與福岡藩內部的政治斗爭亦有關聯,南冥自任狂狷,性豪放而事直言,也許是禍端之源。之后開辦私塾培養許多弟子,但在府邸與家塾不幸遭受火災之后,南冥精神日漸消靡,1814年(文化十一年)因新居起火而喪命。著述有《論語語由》《金印辨》等,后者系對福岡郊外志賀島發現的“漢委(倭)奴國王”金印進行的考証研究。

南冥長子昭陽少注經書諸子,頗顯才華,1792年(寬政四年)繼南冥任甘棠館教導。1798年(寬政十年)甘棠館遭火災化為灰燼之后,又被福岡藩趁機阻撓重建,最終停辦。昭陽繼承父親家塾專心教學與著述,培養了很多弟子。著述除《毛詩考》《左傳纘考》等四書五經的注釋之外,還有賦集《東游賦》等文學作品。

《楚辭玦》以龜井家塾的《楚辭》講義為基礎而著成。田宮昌子《龜井昭陽〈楚辭玦〉解題及〈離騷〉篇定本(附校勘)》(《宮崎公立大學人文學部紀要》2017年第25卷第1號)指出,昭陽日記《空石日記》記載了從1821年(文政三年)3月至4月講授《楚辭》,從1834年(天保五年)至翌年執筆《楚辭玦》的情形。據《空石日記》記載,因家塾學生請昭陽講授《楚辭》,所以昭陽向弟子香江道革借《楚辭燈》而徹夜閱讀,翌日開始講授《離騷》,一個月后便講完了《楚辭燈》所收錄的諸篇。不過《遠游》《卜居》《漁父》,雖收錄於《楚辭燈》,但未見講授的記錄,可見昭陽似乎不太重視這三篇。

《楚辭玦》未付梓,隻有抄本流傳。京都大學、慶應義塾大學、大阪大學、國士館大學、二鬆學舍大學的附屬圖書館,九州大學中央圖書館逍遙文庫等均藏抄本。此中,阪大本、國士館本與京大本,黃靈庚主編的“楚辭文獻叢刊”均有收錄。

阿部隆一《龜井南冥昭陽著作書志》(《斯道文庫論集》1979年版)比較慶應本、京大本與阪大本,認為京大本與阪大本屬於同類。朱新林《龜井昭陽的楚辭學成果——以〈楚辭玦〉抄本為中心》(日本“SciencePortal China”網站2015年收錄)認為,慶應本、阪大本、國士館本屬於同一系統,京大本為不同的系統。前述田宮論文及野田雄史《龜井昭陽〈楚辭玦〉解題》(日本文部科學省科研費報告書《江戶、明治時期的〈楚辭〉諸注解題》收錄)詳細比較了以上抄本。田宮根據《離騷》篇題下注的不同,把阪大本、京大本、國士館本列為甲類,把九大本、慶應本、二鬆本歸為乙類﹔野田指出國士館本雖與慶應本、九大本系統相異,文字卻屢屢一致,反而京大本與阪大本文字稍遜,因此以慶應本為最佳。

《楚辭玦》未收《惜誓》以下的漢代作品,收錄作品與《楚辭燈》相同。因此,稻畑耕一郎《日本楚辭研究前史述評》(《江漢論壇》1986年第7期)、朱新林《日本慶應義塾大學藏龜井昭陽〈楚辭玦〉寫本考》(《圖書館雜志》,上海市圖書館學會,2012年第7期)等推斷《楚辭燈》是《楚辭玦》的底本。對此,田宮認為以《楚辭燈》為底本而用1750年(寬延三年)庄允益校刊《王注楚辭》進行對校的可能性很大,不過也很難否定以庄允益本為底本的可能性。

龜井昭陽與南冥同屬“萱園學派”。“萱園學派”所主倡的“古文辭學”,取名於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明古文辭派,力主學習秦漢以前的古文措辭而使之成為個人掌中之物,不依注釋直接精讀經文,從而接近聖人之意。《楚辭玦》注解也基於古文辭學,竹治貞夫《楚辭研究》(風間書房1978年版)指出其特色為“透徹的合理性”“用古代文獻征引確切的証據”,修辭方面也多“確切而銳利”之指摘。書中多見其治學的嚴謹態度,如竹治貞夫舉《天問》“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於有扈,牧夫牛羊”四句之例,本是《天問》中最為難解的難題。王逸注前兩句為“該,苞也。秉,持也。父,謂契也。季,末也”,釋為商湯王兼具先王末德而繼承父祖的偉業,后兩句解為“有扈氏滅夏后相之后,相之遺孤少康為牧正而牧牛羊,終於滅有扈氏,恢復夏朝”。洪興祖《楚辭補注》則把前半與后半連起來,釋為“夏后啟兼具禹的末德,禹善之而與天下,有扈氏嫉妒而欲伐啟,反被啟伐,結果成了牧豎”。朱熹引《補注》之說認為“該”字或是“啟”字之誤,但對此章整體卻言之“未詳”。林雲銘《楚辭燈》依《補注》之說提出新解,認為“有扈氏因戰爭疲弊而亡國,其后裔變成了牧豎”。昭陽則說:“自此四章,故事全滅,不可臆說,並闕疑可也。古注斷斷支離,林氏亦鑿,而曰無疑可闕,咄將以誰欺乎?朱子皆曰未詳,是真實無妄。”王逸自不必說,連《楚辭燈》之說也不取,支持朱子卻不取“該”為“啟”之說。后來,王國維把“該”斷為見於殷墟卜辭的王亥,至今已成定說。昭陽在此之前便已看破舊說失諸正鵠,別具隻眼,令人驚嘆。

令人遺憾的是,《楚辭玦》並未全面完成。盡管如此,作為匯集日本儒者獨特見解不可多得的《楚辭》注釋,作為了解日本江戶時期《楚辭》教學的原始文獻,龜井昭陽《楚辭玦》的價值彌足珍貴。《楚辭玦》今已收入黃靈庚先生主編的“楚辭要籍叢刊”中,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於2020年出版,是第一次以整理方式在中國面世,相信會受到中國學者的歡迎。

(責編:孫爽、程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