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庫在歐美國家的重大疫情防控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面對潛在或已出現的疫情時,醫學研究機構、公共衛生智庫與大眾媒體智庫展開“科學研究—知識轉化—方案形成”的協同服務,構筑起“智庫防疫鏈”:醫學研究機構位於防疫鏈的上游,專攻關於病毒特性和防疫技術的生物醫學基礎研究﹔公共衛生智庫在基礎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展開社會系統分析,將生物醫學知識轉化為適用於公共衛生體系的政策知識﹔大眾媒體智庫則通過媒體機制整合疫情信息、醫學發現、政策機制和群體訴求,加速政策方案的形成。智庫服務重大疫情防控的國際經驗對我國當前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防疫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科學知識的“制造廠”
在歐美各國的流行病防疫鏈條中,醫學研究機構處於知識生產的上游,專攻關於病毒特性和防疫技術的生物醫學基礎研究。基礎研究的成果為公共衛生智庫和大眾媒體智庫的政策知識生產提供了源頭活水,是防疫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據。例如,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出現后,各大流行病學研究機構迅速開啟科研攻關。在加拿大等國家,盡管新冠肺炎疫情尚不突出,醫院與醫學研究機構已未雨綢繆開展研究。日前,由安大略省多家醫院組成的研究團隊向公共智庫賀維研究院(C. D. Howe Institute)提交了一份關於在線醫療的論証報告,從醫療資源容量、交叉感染風險、患者隱私保護和醫院收費制度等方面論証了在線醫療作為新型防疫路徑的基礎、優勢及風險。通過賀維研究院的政策傳播渠道,來自醫學研究者的專業觀點得以進入政策議程。
關於醫學研究機構在防疫體系中的角色,值得注意的是,生物醫學的研究發現並不是制定防疫政策的唯一標准,還需要借助公共衛生專家的加工轉化,以“政策知識”的形態進入決策者的視野。例如,科學研究發現新型冠狀病毒的潛伏期最長可達24日,此一發現是否意味著要對疑似患者採取長達24日的隔離,則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科學問題。決策部門需要結合本國或特定地區的醫療衛生條件、經濟運行狀況和社會輿情做通盤考量,因地制宜地設定隔離時間及隔離形式,最終各國各地區防疫政策表現出差異性(如美國政策緊縮而日本政策寬鬆)。
政策知識的“加工廠”
作為一種知識生產組織,公共衛生智庫所產出的“政策知識”是生物醫學基礎研究與公共衛生應用研究不斷交互的產物。國際知名的公共衛生智庫多為頂尖研究機構,與醫學實驗室、社會智庫和公共衛生部門保持著密切聯系,其類型主要有三種:一是高校智庫,如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布隆博格公共衛生學院、英國劍橋大學健康服務研究中心﹔二是專業型公共衛生智庫,如日本醫療政策研究院﹔三是綜合性智庫中的公共衛生部門,如美國蘭德公司和英國亞當斯密研究所中的衛生事業研究部。
公共衛生智庫通過生產傳播政策知識以服務國家疫情防控,其主要機制是開展委托研究、提供數據服務和發布論証報告。以日本醫療政策研究院為例,該研究院的人員構成中包含臨床醫護專家、醫學研究人員、公共衛生專家和政府官員,多樣化的人員背景使智庫得以廣泛凝聚並整合生物醫學知識與社會系統知識。研究院的工作重點是面向臨床醫護人員、醫學研究人員、公共政策學者和政府部門組織圓桌論壇、講座和工作坊,開展大規模公共健康問卷調查,通過媒體平台發聲,從而為各領域專家提供觀點激蕩的平台,通過各方觀點的整合產出能夠在政策場域落地的對策建議。
除前述常規性工作外,公共衛生智庫最具特色的工作機制是開展大規模傳染病疫情的圓桌演習(tabletop exercise)。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布隆博格公共衛生學院為例,2019年10月18日,該智庫旗下的健康安全中心聯合世界經濟論壇和蓋茨基金會在紐約舉行了一場大規模傳染病的圓桌演習,邀請了15位來自各國政府、國際組織、公共衛生機構、高校、醫療企業和交通旅游業的業界領袖參加。在三個半小時的圓桌演習中,15位背景、專長和訴求各異的參與者圍繞主辦方提前設計好的虛擬傳染病疫情,共同探討了一系列復雜且具有爭議性的疫情防控問題,涉及各國的醫療體系、社會保障、經濟政策和政治體制因素。最終,參與者們商討了如何通過全球公私部門合作開展疫情防治並盡可能減少人員和經濟損失,並達成了7條政策共識。
在擴大知識政策的傳播影響力方面,歐美公共衛生智庫已形成一套主動出擊的機制。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得到確認后,美國蘭德公司第一時間在其網站貼出公告,推介該機構的三位公共衛生專家,並詳細介紹了各位專家提供政策咨詢的議題范圍,鼓勵媒體、政府和各界主動聯系咨詢。此后,上述專家密集接受了大量媒體採訪,並有專家受邀參加國會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的聽証會,將智庫聲音帶入國家政策議程。
政策方案的“催化器”
在面對重大傳染病疫情時,大眾媒體智庫在決策過程中往往扮演著更為突出的角色。傳染病疫情的防控措施不同於常規性公共政策,因決策者時常被迫要在不同群體利益間做出取舍,因而是一種高利害的公共政策。在面臨重大疫情考驗時,理想的決策機制應當是及時、准確、果斷和透明的,因此既依賴於超乎尋常的快速決策機制,又要有充分的科學依據,還需整合不同群體的利益訴求,同時要保持較高的透明度。傳染病防疫決策的特點為大眾媒體提供了用武之地,一些關鍵性的電視節目、報紙和自媒體平台主動發揮智庫職能,通過創造面向大眾的交流平台,推動疫情信息、醫學知識和社會輿情等信息流的交互整合,並實現專業意見和利益訴求的有效統整,加速政策方案的形成。
在歐美國家,常規公共政策制定需要經歷“議程設定—方案形成—政策合法化”的過程,其中伴隨著大量的調查研究、方案論証、公眾咨詢和議會辯論,往往耗時較長。而當面對重大傳染病疫情時,留給決策部門的反應時間十分有限,需要依靠特定的智庫機制加速政策方案的形成。在非典、埃博拉和新冠肺炎等重大疫情期間,一些傳統媒體和主流自媒體平台承擔起媒體智庫職責,開展疫情防控專題訪談,邀請臨床醫護專家、醫學研究人員、公共衛生專家、社會輿情專家和政府官員進行會談,迅速實現疫情信息、醫學知識和社會輿情的交互整合,為防疫決策提供精練有效的信息。
媒體智庫的另一項重要職能在於整合利益訴求、提升政策接受度。傳染病防疫政策是一種高利害的公共政策,涉及不同群體利益的取舍,對於決策者而言,如何把握取舍的分寸並維護社會公義始終是一項難題,例如: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實施疫區人員和物資的限制入境?對於確診和疑似患者應採取何種程度的隔離措施?對特定區域啟動特別管制應把握什麼樣的限度?以上既是政府的兩難也是公民的兩難,而大眾媒體則提供了一個公開透明的議事平台。現身於媒體的專家及其觀點往往既代表著專業意見,也反映了各群體利益訴求,不同群體代表在媒體上的充分發聲有助於實現多元利益的有效整合,因而最終制定出台的政策較易為社會各界所接受。此外,由於多元利益代表得以通過媒體智庫平台進入決策機制,因而在政策進入執行階段后不會再以純粹反對派的心態行事,而會較為積極地為其所參與制定的政策進行宣傳、解讀和辯護。
最后,大眾媒體智庫有助於推動決策過程透明化,穩定民心民意。因重大傳染病疫情傳播范圍大、擴散速度快,極易引發社會民眾的恐慌情緒。對於民眾而言,大眾媒體是其了解疫情信息的關鍵渠道,而媒體智庫的重要作用在於將關於疫情的准確信息、傳染病防治的科學知識和不同群體所面臨的艱難處境擺上台面,為決策者、社會大眾和輿論提供一個理性化的討論空間。這種決策過程透明化的努力有助於扭轉部分民眾單向度的思維方式,形成社會同理心和共情感,增強換位思考的能力,最終發揮穩定民心的重要作用。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粵港澳大灣區教育發展高等研究院研究室主任、廣東教育學會粵港澳大灣區教育協同發展專業委員會秘書長)